就像是一片虛無，變成了無法用語言描述的不透明空間，沒有顏色、沒有光線，原先的地球模型也消失不見。
祝衡忽然發現，自己什麼也瞧不見了。無盡的虛空中，他嘗試讓視線轉彎，往印象裏窗戶所在的位置探去，想要捕捉一絲能讓他安心的光源。
但是這種怪異的空間彷彿吞噬了他視線所能抵達的邊界，他甚至連賀蘭道也看不到了。
就在祝衡要開口時，一根溫熱的手指豎在了他脣間，若有若無的淡淡香氣縈繞在鼻端，他聽到賀蘭道的聲音從身後傳過來，鑽進他心裏。
“噓。”賀蘭道的手指從脣間移到下巴，順手扳過祝衡的臉，讓他的目光落在正前方。
祝衡幾乎沒感覺到賀蘭道的氣息，心頭卻莫名泛起一陣酥麻，他順着賀蘭道的指引，看向黑暗正中，他忽然愣住了——
在這個用肉眼難以辨清界限的虛無世界裏，一個小斑點亮了起來。
祝衡視野中的小斑點愈變愈大，有了絢爛斑斕的色彩，斑點繼續變大，吞噬掉祝衡站立的地方，變成了一個完整的世界。
光漸漸能夠在空間中穿梭，光斑以外的宇宙逐步暗了下來。
“大約180億年前，宇宙發生大爆炸，一個微觀的光點無限膨脹，形成了我們現在所處的世界。”賀蘭道在祝衡耳畔輕聲解釋。
隨後，在這個絢爛的、閃爍着奇異色彩光團的宇宙中，有一兩顆星星出現了。
“150億年前，宇宙中出現了第一顆類星體。”
星體越來越多，逐漸匯聚在一起，形成了一整個星系。
“緊接着在130億年前，第一批星系也出現了。”賀蘭道說，“第一批星系出現的50～100億年後，宇宙誕生了太陽系——”
壯闊浩瀚的宇宙倒映在祝衡眼中，無數恆星此起彼伏閃爍着各色光芒，他穿過眼前的星雲，望向密密麻麻的星系，在億萬顆星球中，捕捉到隱藏在數不清的星星中間極微小的一顆紅色的熾熱星球。
賀蘭道：“於是就有了生命。”
賀蘭道話音一落，整個模擬宇宙瞬間旋轉起來，那粒幾乎看不見的熾紅星球被放大，變得與幾分鐘前半人高的地球模型一樣，懸停在祝衡面前。
他微微低頭看向地球，肉眼看見表面慢慢被水覆蓋，由熾熱的紅色變而爲無盡的深藍，海水中出現了藻類生命以及，一隻三葉蟲。
接下來，他看到地殼發生了劇烈變化，海洋隆起變爲陸地，一瞬間滄海桑田，從此海生藻類演化爲陸生植物，三葉蟲們演化成了魚類，繼而又繁育發展爲兩棲類動物。
祝衡視野中出現了一些爬行動物，它們遍佈在地球的水、陸、空，人類把它們稱爲——恐龍。
“多麼神奇。”賀蘭道低沉的嗓音響起，隨後他伸出手，兩指併攏豎在耳畔，輕輕向下一勾。
地球模型上的生命進化進程彷彿被按下了加速，祝衡看到恐龍滅絕，看到人類開始成爲地球的主宰，他們與天鬥、與人鬥，他們第一次學會了用火、學會了使用工具、學會了建造城池、學會了如何書寫文字……
他看着人類逐漸從矇昧走向文明，成爲地球唯一的主人。
然而文明的進程總伴隨着傲慢的戰爭，短短几萬年，人類就掌握了核能力量，國與國之間摩擦與爭鬥愈發頻繁，大戰一觸即發，蘑菇雲在地球各地爭相綻放，於是人類幾乎全軍覆沒。
“人類花費幾萬年時間才走到這裏，科技的進步足以讓他們自如掌控整個地球的能源，卻在最後毀於自己的愚蠢。”賀蘭道解釋道，“這就是一級宇宙文明。”
祝衡對此沉默不語。
他眼前的地球模型漸又縮小，出現在他面前的，是一個完整的太陽系。
賀蘭道又說：“但好在，倖存下來的人保留下了文明的火種，他們在廢墟上重建起一個新的人類社會，在這個過程中，人類學會了如何控制和利用整個恆星系的能源，不再囿於單一的地球。”
祝衡接過賀蘭道的話：“這就是二級宇宙文明。”
——他生活的時代。
一個巨大的被稱爲戴森球的球形網狀結構光環包圍了祝衡眼前的恆星，恆星上的能源被人類源源不斷地掠奪，原本於核戰爭中被摧毀的地球，漸漸恢復了生機，人類重新回到他們的家園，又在整個太陽系自由居住，乘坐星際交通任意穿梭。
這時候，太陽系模型再次縮小，融入到範圍更廣的星系文明中。
那些原本大得驚人的戴森球放置其中，也不過是一個個小能量球，如同宇宙裏的加油站，變得稀鬆平常，毫無特別。
“到三級宇宙文明時代，人類已經可以穿越時空了？”祝衡突然問。
賀蘭道看他一眼：“雖然我們確實找到了超時空旅行存在的證據，但我很遺憾地告訴你，我們並不能超越光速。”
賀蘭道的回答，讓祝衡想起來他曾在人類歷史學課程中聽到的一段話：人類遠古祖先愛因斯坦曾說：“自然呈現給我們的僅僅是獅子的尾巴，儘管因爲獅子身軀龐大而不能立即展現其自身，他也不會懷疑長着這條尾巴的那頭獅子之存在。”
獅子的尾巴，是人類所能掌握的最先進科技；而獅子本身，則是人類尚未探索出來的未知領域。
“既然不能穿越時空，你們是怎麼從三級宇宙文明來到一、二級的？”祝衡問。
“這就是我今晚要跟你說的第二件事——”
賀蘭道的語氣難得變正經起來，祝衡稍稍有點不適應。
“我們現在所有人，正在以一段記憶的形式，生活在這個名爲《宇宙通史》的系統裏。”賀蘭道一字一頓，說出一句聽起來讓人感到不可思議的話。
“那你……？”祝衡皺起眉。
賀蘭道伸出一根食指，指了指太陽穴：“這就是我的記憶，在三級宇宙文明，我們通過永久存儲、冷凍人類的記憶，實現永生。你們也一樣，對於能夠一腳踩死行星文明的三級宇宙文明人類來說，將一二級宇宙文明人類的記憶和意識拉進系統，這樣的操作毫無難度。”
說到這裏，賀蘭道頓了一下：“至於說爲什麼會出現《宇宙通史》這樣一個系統，那是因爲……人類文明即將消亡。”
祝衡眉頭一緊：“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大禹治水變成了鯀治水、歷史上沒有孔子這號人、百家爭鳴也不存在、秦始皇並沒能真正統一天下……”賀蘭道說，“如你所見，人類的歷史被篡改了。”
“被篡改的後果是什麼？”
“從歷史走向另一種可能的那個節點開始，宇宙會延伸出另一條平行時空線，通向另一種截然不同的結局。”賀蘭道說。
“那人類原來的歷史……”
“如果將人類歷史正常發展的那條時空線稱作母宇宙，那麼因歷史被篡改從而衍生出的新的平行時空，我們可以稱之爲子宇宙。”
祝衡沒有打斷賀蘭道，聽他繼續往下講：“如果子宇宙一直作爲平行時空存在，其實也沒什麼要緊，可是一旦子宇宙與母宇宙相交或重合，它就將取而代之，於是母宇宙消亡。”
“不幸的是，每一個子宇宙都出現了要取代母宇宙的傾向。”賀蘭道說，“所以《宇宙通史》系統出現了，它通過模擬複製人類的文明進程，找出母宇宙真實文明的數據片段，也就是系統口中的文明碎片，來修復母宇宙中被篡改的人類文明。”
“你做的這些，真的可以修復母宇宙人類文明？”
賀蘭道直視祝衡眼睛：“是。”
祝衡聞言挑眉，直覺告訴他，賀蘭道對他隱瞞了真相。
大約是察覺到祝衡神情有些不對，賀蘭道解釋說：“你放心，這不會對現實中的你們造成傷害，系統複製了你們所有人的記憶與意識，讓你們以精神體的形態進入這個世界。原則上講，一般人在系統中死去，會從各自的真實世界中醒來，從此忘記這裏發生的一切，迴歸正常生活。但你不太一樣，或許是精神力量太強的緣故，你每死一次，都能直接在系統中復生，這也是爲什麼我想要你加入考古隊。”
祝衡還沒有說話，賀蘭道直接問他：“現在你可以告訴我答案，要加入嗎？”
祝衡盯着賀蘭道，似乎在斟酌，又像在審視，而賀蘭道的目光坦坦蕩蕩地迎上祝衡，兩個人就這麼沉默着對視了半晌，隨後祝衡緩緩點了點頭：“可以試試。”
“好。”賀蘭道打了個響指，宇宙消失，他們所處的房間瞬間恢復正常，“休息吧，明天早上就有新任務了。”
說完他毫不客氣地倒上牀，沾枕頭就睡，等到祝衡後知後覺反應過來，衝上去要趕人時，賀蘭道早已睡熟了。
祝衡只好自己抱着牀被和褥子，在地上打地鋪。他躺在上面，看着窗外那輪月亮變成了皎潔的瑩白色，今夜如此安靜，明天又會發生什麼呢？
他漸漸涌上了睡意。
月色中，牀上的人忽然睜開了眼睛，靜靜望着祝衡，眼底眸光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