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說那些個已經填進賈家窟窿裏的,只說王夫人王熙鳳等人藉由填窟窿的名肥自己口袋的就不知凡幾——
若賈母活着,那沒人能越過她清點這些東西的數量;若賈母死了但賈家卻沒有做遭遇這樣的浩劫,那得到了實際好處的王夫人王熙鳳等人說不得還能看在好處的面上對鴛鴦這個‘合作伙伴’留一條活路……可惜賈母死了。可惜不但賈母死了,連帶着賈家的其他門都要因爲沒飯……是沒有好飯喫而沒活路了!
那麼,在這樣的情況下,本就想要保全自己的私房不被那些和自己無關的賈家人吞食的王夫人和王熙鳳,還會承認自己有往賈母的私房伸過手嗎?
不會,永遠不會。對吧?
也因此,在賈母再說不得話,王夫人和王熙鳳同樣不會說話的情況下,這分巨大的、財物上的簍子,又會由誰去擔責?
……
鴛鴦的自盡,也未必不是在無能爲力的情況下對自己家人最後的保護。畢竟在失去了賈母的庇護,在失去了賈母的庇護還被王夫人和王熙鳳當做了替罪羊之後,便鴛鴦不想死,也不得不死了吧?
……要賈母沒死該多好啊?那無需鴛鴦費力自救,只賈母就絕不會也不能允許她落到如斯境地!畢竟賈母活着得手時候可是賈家的老祖宗啊!還不是那種只剩下個牌位放在供桌上的老祖宗,又如何就會對賈家、對鴛鴦的事兒不顧了?
可惜賈母終只剩下牌位了。
……
…………
但,現在卻是不用擔心這點了。
因爲鴛鴦不會再將自己和賈母、王夫人和王熙鳳——不不不,這個世界的賈家也不會再和王熙鳳有任何的交集了——綁定到那麼深那麼全無可解之法的地步了。
便依舊是依附於賈家的存在吧,但如何在賈家這顆大樹之外另找到金家自己的能紮根的點和生根茁壯的方式,對鴛鴦來說也是、且更是一迫切的需求了……
就越發不會如賈母所願那般與賈赦公然對立了:
鴛鴦着實不是蠢蛋。
且鴛鴦不但着實不蠢,還對賈母的行事風格極爲熟悉,故也能輕易的就聽出了賈母的言下之意——難道賈母只是想要傾述嗎?又難道賈母在‘傾述’後會光指着鴛鴦動嘴皮子安慰她嗎?
當然不是!
她既然能找上鴛鴦‘分析’這事兒,就一定不會吝嗇於將這事兒交給鴛鴦去解決!
可鴛鴦又爲什麼要幫賈母解決這事兒?便這事兒對賈母而言是燃眉之急吧,可對鴛鴦、對金家……它卻是一件喫力不討好的苦差事啊?!
賈赦和金家有深仇大恨嗎?
沒有。
不但沒有,甚至於金家和賈赦的對頭——賈政一房是有血海深仇殺子之恨的,所以要鴛鴦使氣力乃至於耗費上金家的人脈關係對付賈赦?那和鴛鴦使氣力乃至於耗費上金家的人脈關係幫自己的敵人又有什麼區別?!
——即使礙於賈母而無法對賈政王夫人下手,但不下手和幫她一手……也明顯是兩回事兒,對吧?
……
只鴛鴦卻也同樣明白自己不能就這樣言明,還需要找一個十分正當乃至吳邪可機的理由來解釋自己爲甚要在賈母遇難之際抽身不顧。
好在這個理由並不難找——或者說此時的鴛鴦還天真的以爲它們並不難找:“老太太,要說您問話,婢子斷沒有不答的道理,只今兒這事兒……卻也沒有婢子開口的餘地呀?”
賈母也由是終於張開了眼睛,無甚感情的就撇了鴛鴦一眼。
雖有被賈母目光中的漠然刺激得心頭止不住的一跳吧,但鴛鴦也是不敢就住口的——要賈母真將這事兒丟給她,那她又怎生是好?
“老太太您想啊,現眼下不年不節的,也不是什麼該查賬的時候,大老爺如何就要緊着過問之前的賬本和現有的庫房了?該不是打着什麼主意吧?”
可聞得此言的賈母卻是依舊不說話……不不不,賈母還是有觸動的,至少她看向鴛鴦的眼神就自全然的漠然中生出幾許複雜來了。
對此,鴛鴦也自然是看到了的,卻是一時間無法斷定賈母的這份複雜到底是衝着自己來的還是對自己話語中的賈赦去的。
便也只能再想了一想:“且婢子又想着,這大老爺便再是個荒唐人,也慣常是位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主兒。……故他今兒會和老太太鬧的這出,必是因爲他又瞧上了‘哪隻兔子’了!”
——必須要說,鴛鴦這話兒不管是要論情還是要論理,都是挑不出錯來的。
可惜的是賈母也真真是全不想聽她說這些話兒的!故鴛鴦最後的吞吐也並非是因爲這話兒當真不好說不敢說,而僅僅是在賈母注視裏,她清楚的感知到自己若要將話兒繼續說下去,怕是會面臨大麻煩的——
只因賈母並不需要這樣的‘廢話’。
也因賈母不滿這隻爲推拒而尋出的廢話!
……
要說賈母不知道賈赦今兒這出是鬧得哪出,那也真是在侮辱賈母的智商了:便是真沒能看出賈赦居然有放自己一條‘生路’的意思吧,但對賈赦要就此將賈政一房(連同賈母自己)立時掃地出門的心,她還是能深刻領會的。
並更能以之明白賈赦是決計不會允許賈政夫妻倆還能帶着財產走人了——不叫他們將之前吞進去的那些吐出來就已經是因爲吐不出來了好嗎?又如何會叫他們又機會再有機會吞喫到新的?!
但,想要達成這點也並不容易,至少是於‘禮法’層面的不容易:若賈赦執意要分家,也是必須要給賈政些分家另過的銀子的……別說賈政還是他一母同胞的親弟弟,便兩人不是一個媽出來的呢,便有嫡庶之別呢,只要還有同一個爹,這銀子就是斷少不得的。
否則,賈赦也是一定會失去自己行爲的名義‘正義性’的!……雖他自己也不定會在乎這份名頭吧,但在上有賈母且賈母還和賈政一條心的情況下,如何維繫住這正義性並營造出在這一正義之下的自己正在飽受賈政一家(連同賈母)不正義的‘迫害’,對賈赦而言也會是十分重要的形象了。
畢竟,攸關銀子呢。
哦,是的,銀子。故賈赦還要在確保住名義正義的同時保證自己不會有實際上的利益損失……
是不是更困難了?
……
並不。
還是一種十分簡單的並不:若說賈赦必須要給予賈政一家人分家另過的銀子是出於對父祖輩積攢下來的財富公允的劃分以保證賈家子孫都能感受到祖輩的恩惠——同時在已分家的情況下還能繼續維繫住家族在利益和情感上的一致性整體性不變這一目的話,那王夫人在趁賈家嫡長媳病倒代爲管家的時候不斷的往公中伸手、窮大家富自家(一房)的行爲就是一部針對這一目的的、完完整整的反面教材了吧?
賈母:“……”
她清楚這點,且也很能確定這點是必然且已經發生了的,所以她很難阻止賈赦拿它來做文章——包括如鴛鴦所言那般使用賈家的‘家族力量’!
只因賈家從來都不是鐵板一塊的。
賈母很清楚這點,也清楚這些賈家人在面對實際的利益時心思的浮動更是會表現得尤爲明顯,連賈赦賈政這樣的親兄弟都會翻臉如仇敵,又何論那些個親族關係再遠些的賈姓人呢?
所以他們也是一定會抓住這次榮國府倆弟兄翻臉的時機來爲他們自己撈些好處的:不管是幫着賈政打壓賈赦從而繼續維持住榮國府內兩房並存的局面,還是幫着賈赦直接就把鳩佔鵲巢的賈政打發出去自此只需唯賈赦馬首是瞻……總之,他們也是不會義務幫忙的呀!
再有,賈母的存在更是叫這兩條本就是背道而馳的道路有了更多的不確定性和‘可操作性’——
也就意味着入局的人能有機會撈到更多!
賈母:“……”
便不喜這些猶如髭狗一樣的族人吧,但她卻是更不信這些個鼻子比狗都靈的賈姓親戚會聞不出這裏面的‘銅臭’味兒的,所以他們爲什麼不動?難道是在等事情往進一步無可挽回的局面發展以便於他們能從中撈得更多更好?
這並非不可能,卻更並非只有這一可能:還可能是賈赦已提前將他們‘綁架’到他的船上了。
——通過賈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