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便賈赦狀告弟妹的、可謂是驚世駭俗的九佛那個並沒有就廣爲流傳吧，但賈家兄弟的不和，也是深入人心的事兒了。
還並不缺乏‘實證’。
那林海不是和賈赦在茶鋪裏密談了一回嗎？不是談着談着就驚叫了一聲滿樓皆驚嗎？故而不到兩三日的功夫，便就幾乎傳得有門道的人家都聽聞過了——尤其是那些個不但有‘門道’還有本事和臉面上朝的人。
這之間,也自然有林海雖並未推波助瀾但到底沒有阻攔的功勞：那日他已經是有將這事兒往賈璉的孝心頭上推,便也多少算是‘掩蓋’過了,縱有那些掩飾不到的,也概是他壓根兒就沒想着掩蓋的，又何必再多事？
就放任留言在京城裏鬧了個轟轟烈烈。
只便是那等這些日子有被言語慣滿了耳朵的人,也不曾想自己竟然還能朝會——討論國家民生之事的地兒——上將這一八卦再聽一回的。
還是從一種與之前完全不同的角度。
……可便是角度有不同吧,也不該在這時候討論啊？這朝會要再這麼‘不務正業’下去，他們可就剋制不住自己想要帶茶水瓜子上殿的心了！
衆人：……
就聽那侯國公在簡述了賈家兄弟倆的積年不和、近期賈家二房嫡長子的死更是隱有浪涌雲起之後話鋒再是一轉——
賈赦的兒子此時也不在京城裏了！
……雖別人的孩子侯國公是管不得去留的，但如今賈家正是多事之秋,這賈家子弟再無急事出京，也怎麼看怎麼不正常吧？
莫不是沒有急事卻有隱情？
對此，雖侯國公也並非是有心想要挑撥賈家兩弟兄之間岌岌可危的情感罷，但也不免就心生了幾分疑惑，只懷疑這賈家的家事也並非是賈赦口中的那般幼弟不知長幼之分只知一味欺壓兄長，而是……
大家都有動手就看誰下手比較快？
咳，不管事實是不是這樣吧,都擋不住市面上終有這樣的傳言不是？尤其是傳言裏還還夾着一個並非賈家人也‘絕不可能’參與到賈家鬥爭裏的林海,不免就叫侯國公覺得自己不能再冷言看事態繼續往那無可挽救之處狂奔了。
他必須站出來，爲了維護國法和人倫的尊嚴而戰！
查。
必須要查。
——就從‘被連累’的林海開始着手吧。
……
於是乎,聽到這裏的大家也就明白了：
這侯國公雖是有從賈家兄弟處切入,但最後的落點卻依舊是落在林海身上的！
人哪裏是想要查賈家兄弟倆有沒有什麼啊？可以說那對兄弟便是同歸於盡了……對侯國公而言也該是沒什麼的,人僅僅是想要、也僅僅是在算計林海——程錚的心腹——而已！
……便如他之前也有從賈政賈珠處入手扯甄家和二皇子下水一般。
只,這賈家……或就直說是賈家的賈政吧,到底是命不好呢還是命太好？明明是個連塵埃都揚不起來的無能之人，卻是能被侯國公就撿起來，拾掇成一堅硬的……土疙瘩，放到黨爭的大路上用以膈應整個朝堂的鬥爭大勢了？
也不怕被‘歷史’壓得稀碎！
……
可便如賈政自己願不願意做這雖說能膈了‘歷史’的車輪卻也註定要被車輪再度碾壓做塵的土塊……並無人會在意一般，只要侯國公提出了這一‘問題’，那慣看自家兒子不順眼的皇帝也是斷不會放過這個能拔去自家兒子爪牙的機會的。
——我碾死你，從來與你無關。
這樣想了，衆人也就重新收拾了自己在那瞬間竟是有些感嘆的心情，只將目光放在了——
程錚的身上。
是的，既然今兒程錚也在朝中列隊，那林海自身如何……也不重要了，畢竟就連出言發難的侯國公，也並非是真心想要查林海而是真心想要將程錚往地上踩的。
不是嗎？
……
…………
只程錚卻是被看得很是淡定。
想不淡定也難啊，怎麼說今兒的這處也是他自己安排的劇本，那‘演員’是不是他親自‘聯絡’並‘’指導’過的，‘臺詞’又是不是他親自‘撰寫’並‘指點’過的……又有那麼重要嗎？
也真沒有，對不？
……便如同賈赦那荒謬到幾近於傾覆了世人三觀的狀告背後竟然也有着林海的‘’陰影’在若隱若現一般，這侯國公看似——雖實際上也是吧——針對程錚的‘奏啓’，也未必不會有程錚在背後謀算的痕跡了。
且程錚這一看似是在給自己挖墳的行徑也未必就是真的要自己埋葬自己了：便坑是點着他的名兒挖出來的，但最後填進去的究竟是誰人的棺材……可不是預先點個名兒就能決定得了的！這侯國公上一次出馬針對的不是二皇子及其岳家甄家嗎？那這次也別改換對象了吧，做人‘專一些’……不好嗎？
登時就將衆人偷偷看向程錚的目光都齊刷刷的嚇直了，也就更沒人會分神關注那從角落裏出列跪叩伏地的林海了——
都這時候了，這人也是真的不算什麼了，便他也曾有個探花郎的名兒頂在腦門上吧，但殿試本就是三年一回還偶爾會加一恩科的次數呢，歷屆的探花乃至於狀元累加起來還能少了？故而在這羣本就是科舉成功人士眼下更是官場成功人士的衆多官員的眼中林海那所謂全國第三……也就真不算什麼了。
便如後世，高考狀元固然會紅極一時，但最後會被人長期關注的，也只有那些積年都站在頂端的‘社會’成功人士。
也因此，如今的侯國公懟林海，那也不是真就要對上林海了，而僅僅是要通過林海隔山打牛。
還打得就是程錚這頭牛！
……
但，便是人人都知道這點且也人人都知道程錚不至於就看不破這點吧，也沒人會料到‘牛’竟然就梗着脖子直接越過山來懟人了好嗎？是躲在後方的日子太悠閒了？所以想要享受一下直面的刺激感？
衆人：……
不怪這朝堂上的人幾乎有一個算一個的都無法理解程錚直接開口的動機，畢竟在官場上混的，又會誰會不信奉‘死道友不死貧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這兩句話？
對程錚而言，他不但是那個‘貧道’，更會是那個‘山’——還並非是被隔山打牛的山，而是隻要他不倒，那如林海之類的柴火就會源源不斷上趕着被他燒的山！
所以，本該不變應萬變的程錚竟然開口……也別是因爲他真瘋了吧？
……
就‘本質’而言，這事兒已經是如此的不可思議了，那可又能從‘表面’去化解嗎？
也很難。
衆人看着程錚面上那根本就看不出個所以然來的、高深莫測的表情，幾乎是有一個算一個的都在懷疑自己便是想開口，怕也是不知道該如何開口的。
畢竟，若是是弄巧成拙，卻是沒得自己‘烤’自己了……
只這卻是衆人的誤解了。
因爲程錚此時面上的神情還真不是高深莫測，而僅僅是一種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該擺出什麼樣的神情來才合適的糾結：
他不是值此關頭恰好想到‘在不久的未來’自己弟弟的棺材會如何填埋進這個本是給自己挖的坑裏的嗎？那他會因此不知道該是笑是嘆還是直接唾罵一聲傻子……也就是很自然的事兒了吧？
也自然就會在百般糾結之下沒個‘明確的偏向’了。
也恰恰就因爲這沒偏向而將侯國公本人都‘震’住了。
……
誠然侯國公是要藉着林海這座山打程錚這頭牛的，也誠然侯國公不認爲程錚就真是一頭不知自己要幹什麼的蠢笨的牛了，但……便程錚再聰明也不至就能未卜先知吧？那他的知道，也該是現在‘才’知道罷？
所以他是定然不會對自己的發難有任何預備的……那他又是如何才做到了在半分準備都沒有的前提下，還能如此淡定的？竟是淡定得叫自己都有些喫不準自己的行動到底——在不在對方的已知乃至於算計之內了。
侯國公：“……”
他真是一時間不敢就信也不敢就不信的，同樣也是一時間……不，不只是一時間，而是二時間三時間四時間……都想不通程錚到底是如何就能預料到自己會拿他和林海做文章了。
畢竟時下的熱點在（傳聞中的）賈王氏殺賈家子，便林海也有因娶了賈家的女兒而和賈家有牽涉吧，但連養育了王夫人的王家都還沒被人提及並問罪呢，自己就拎出林海開刀……也該算是跳躍性的行爲了吧？
至少該有跳到了一個程錚不該預料到的棋格上……吧？
也不知是就被自個兒的結論寬慰了心，還是因着單純的有意識到自己已是當着皇帝和滿朝文武奏報斷沒有就反口否認的道理——侯國公不想死，也不是面對漢獻帝的曹孟德——他竟是咬咬牙，就忽略了程錚正對着自己的、看不出深淺好歹的神色，只對着皇帝道：“還請陛下聖裁。”
皇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