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劍來 >第九百四十四章 何謂算計
    心神重返桐葉洲鎮妖樓,陳平安睜開眼睛,站起身,再次見到了那位身材高大的老先生,陳平安默然作揖。

    第一次是被先生帶去穗山之巔,第二次是以末代隱官身份,陳平安代替劍氣長城所有劍修,參加河畔議事。

    之前在家鄉小鎮,陳平安只是見到了道祖,未能見到至聖先師和佛祖。

    在穗山那邊,陳平安首次見過了至聖先師,事後先生問起感想如何。在先生這邊沒什麼好藏掖的,陳平安也就照實說了,如果是在市井坊間偶遇身穿儒衫的至聖先師,都要懷疑老先生年輕那會兒是不是……混過江湖。

    老秀才樂呵了老半天,說這個評價好,極好。

    陳平安當時一看先生的眼神和臉色,就知道不妙,擔心先生回頭在文廟那邊,或是與經生熹平喝高了,就什麼都往外邊傳,要先生保證別與外人說此事。老秀才嘴上答應了,可事實上,如今別說是功德林的經生熹平,就是文廟一正兩副三位教主,還有伏老夫子,酈老先生等等,都已經知曉這個評價。外人?如今文廟裏邊,沒啥外人啊。尤其是那位在文廟算是被拉壯丁過去幫忙的酈老先生,還問老秀才,你那關門弟子,是與至聖先師當面說的?老秀才說那不敢,酈老先生便大爲遺憾,說到底差了點火候,年輕隱官膽子還是不夠大。老秀才就立即急眼了,那叫膽子大嗎,那叫缺心眼……第二天,酈老先生就發現自己負責的那一塊水文地理事務,翻了一番。

    至聖先師笑着點頭致意。

    混過江湖?這個說法很好嘛。不比青冥天下那邊的“喪家犬”好聽多了?

    陳平安再與至聖先師身邊,那位秉拂背劍的中年道士抱拳道:“晚輩見過呂祖。”

    “呂喦見過隱官。”

    純陽道人沒有倚老賣老,更不因爲陳平安自稱“晚輩”,就擺出長輩架勢,而是打了一個道門稽首,用了隱官這個敬稱,作爲回禮,呂喦這才微笑道:“黃粱派機緣一事,陳山主做得很穩妥。”

    至聖先師呦了一聲,“這個稱呼很大啊,呂祖,了不得。”

    純陽道人一笑置之。

    至聖先師說道:“純陽道友,就只是一句輕描淡寫的‘穩妥’?怎麼回事,剛纔在頂樓廊道那邊,你可不是這麼說的,如果我沒記錯,道友還由衷稱讚了一句‘道不可獨佔,與吾法相契’?心口合一的好話,總不至於說出口就一文不值了吧,有這樣的道理嗎?”

    純陽道人倍感無奈。

    至聖先師你說了算。

    鎮妖樓之外的浩然天下,已是暮色沉沉,山下早已上墳祭祖貼過春聯,爆竹聲過後,喫過了年夜飯,都開始守歲了。

    但是此地還是月在天心,明亮如晝。

    至聖先師說道:“走,帶你逛一逛這座鎮妖樓,除了中土神洲那座,其餘八座浩然雄鎮樓,當年都是禮聖親手繪製的圖紙。”

    陳平安發現鎮妖樓幾乎每一座殿閣內,都沒有閒置,書籍字畫,各色珍玩,加上甲冑、兵器和衆多山上法寶,顯然都是萬年積攢下來的家當,想必也是那燕子銜泥、螞蟻搬家的勤儉持家路數了,最終使得外人遊覽鎮妖樓,看着就像是逛一座座藏寶樓,好個包袱齋。

    至聖先師在一處宮殿門檻外停步,轉頭看着裏邊的大堂匾額和抱柱聯,也擱放了兩排椅子,不過都是些……龍椅。

    青同神色尷尬。

    這些來自桐葉洲歷史上各個亡國王朝的龍椅,與那些“流露民間”的傳國玉璽,都是老觀主撿剩下不要的物件,最終被自己一一聚攏在這邊,平日裏覺得很恢弘氣派,結果被至聖先師和年輕隱官這麼一駐足觀看,青同就恨不得挖個地洞鑽下去。

    至聖先師問道:“陳平安,你覺得將這處鎮妖樓,是按照龍虎山小天師趙搖光的建議,變成一處類似文廟小功德林的地界,用來關押從一洲各地搜山而來的蠻荒妖族,該殺就殺,該關就關。還是按照橫渠書院山長元雱的建議,直接讓青同道友以鎮妖樓爲山頭,在此開宗立派,既可以穩固一洲山水氣運,還可以安撫浩然天下本土妖族修士的心思,至於鎮妖樓與這座嶄新宗門祖師堂的關係,有點類似北俱蘆洲的水龍宗。”

    青同對那出身亞聖一脈的儒生元雱,一下子就心生好感。

    傳聞這個元雱,是亞聖從青冥天下那邊挖來的牆角。

    陳平安想了想,“只要有一位儒家書院山長,願意卸任山長職務,來此擔任掌律祖師,就可以兩者兼備。”

    至聖先師不置可否,繼續挪步,打趣道:“這才拜了幾座山頭,容我算一算,中土穗山,九真仙館,寶瓶洲那條分水嶺附近的山神廟,相較於先前夢遊水府,這就夠了?很有虎頭蛇尾的嫌疑嘛,若是治學寫書立言一事,這可是大忌啊。你手頭上好像還剩下一筆不小的功德?是按照你家鄉那邊的說法,年年有餘?先餘着?”

    陳平安苦笑無言。

    就像良心發現,陳平安突然有點心疼避暑行宮的那些隱官一脈劍修了。

    一來於光陰長河中蹚水遠遊,雖然是置身夢境中,但是對於一位地仙修士來說,並不輕鬆,所幸還有個止境武夫的體魄,不至於說是如何心力憔悴,形神疲憊,但是求人一事,臉皮再厚,也得能夠找到門路纔行,天下山君、山神確實茫茫多,但是陳平安認識的,尤其是願意心誠點燃一炷香的,其實並不多。

    可就像那自家蓮藕福地,與九真仙館那處蠻瘴橫生的破碎祕境,都可以點燃一炷山水心香,陳平安其實原本是根本不介意多串門的,甚至做好了繼續帶着青同一路遠遊的打算,比如符籙於玄名下的老坑福地,還要拜訪皚皚洲的財神爺劉聚寶,散盡自身功德,山上人情亦用盡。

    但是中土五嶽,除了穗山周遊,其中四位都不點頭,使得陳平安的精神氣與心氣,確實都跌落谷底了。

    只能自己勸自己一句,人力終有窮盡時了。

    不然只說求人一事,陳平安自認文聖一脈嫡傳弟子中,自己是最擅長的,或者說是最熟悉的。

    至於那幾位師兄,是不屑爲之,完全不必,根本不用。

    先生當然又不太一樣,所以說先生稍稍偏心我這個關門弟子幾分,又咋了?

    至聖先師突然說道:“不要對那個桂山那位神號天筋的山君記仇,他是事先得了文廟那邊的一道旨令,才讓你吃了個閉門羹。否則他就算與你們文聖一脈再不親近,也不敢半點不賣一位年輕隱官的面子,那就太不懂人情世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