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劍來 >第八百四十六章 兩人並肩
    原本浩然天下與蠻荒天下的時節,恰好相反,此晝彼夜,此夏彼冬,只是如今兩座天下銜接頗多,天象就都有了不易察覺的偏差。

    陳平安掏出一壺自家酒鋪的酒釀,敏銳感知到天地氣象的細微流轉,好像要下雪了,轉頭遠遠看了眼右手邊的城頭,合道之地,空無一人。

    如果在這邊多待幾天,就是一人與半城,落雪時節又逢君。

    喝着酒,沒來由想起崔東山的一句玩笑話,在某些人眼中,人間是一座空城。

    陳平安再次舉目遠眺,哪怕註定徒勞無功,還是忍不住多看幾眼。

    不知道阿良出劍如何了,也不知師兄左右是否已經趕到戰場。

    在那蠻荒天下一處腹地。

    其實萬里山河都已淪爲戰場。

    一場光是十四境大修士就有兩位的兇險圍殺,卻是那個被圍殺之人,處處佔盡先手。

    一條劍意所化的火龍,高懸天空,一圈圈飛旋,如蛇盤踞,火光映照得方圓千里,如墜火爐。

    在這蠻荒天下,是當之無愧的大野龍蛇之氣象。

    大地之上,則是一道光彩流溢的金色鏡面,漣漪陣陣,數以百萬計的文字漂浮其中,每一個文字,都像是一處渡口。

    一人劍道顯化,元氣-淋漓,天懸火地鋪水。

    新妝恨極了這個出手狠辣的阿良,她直接祭出了一件託月山重寶,是歲月悠久的一幅法帖劍經,名爲“青蛇在匣”,可惜屬於用完即廢的一件仙兵。

    她一手掐訣,一手持畫軸,將畫卷抖落鋪散開來,霎時間,便有三千位青衣劍修御劍,齊齊躍出畫卷,浩浩蕩蕩,劍陣如洪水,殺向阿良。

    在這方氣勢恢宏的天地間,一個身材並不高大的男人,雙手持劍,身形快若奔雷,一次次踩在文字渡口上,隨便一次身形跳躍,就等同於飛昇境練氣士看家本領的縮地山河,輾轉騰挪之間,雙劍在空中拖曳出無數條兩種色彩的劍光流螢,所斬之人,正是那些如雨後春筍一般冒出的劍修傀儡。

    劍陣之中,所有劍修傀儡的脖頸處,攔腰處,都被好似一個勁亂竄的持劍阿良,一青一紫兩道劍光絲線劃抹而過,或頭顱滾滾,或攔腰斬斷。

    只見那阿良低頭飛奔途中,興之所至,偶爾一個擰轉身形,就是一劍橫掃,將四周數十位劍修悉數以璀璨劍光攪爛。

    出劍隨意,明明毫無章法可言,偏偏有那行雲流水的道意。

    最終的戰場結果,簡直就是一種壓倒性的碾殺。

    三千位相當於中五境劍修的符籙傀儡。

    不夠一人斬殺。

    劍氣長城的年輕小姑娘,大多不理解爲什麼長輩女子們,爲何會喜歡那麼一個邋遢漢子,個子不高,油腔滑調,人品奇差,真是與英俊半點不沾邊,既然如此,那麼還喜歡那個阿良做什麼呢?

    大多早已嫁爲人婦的女子,往往都笑而不言,只有耐心稍好一點的女子,纔會不約而同,說一句差不多意思的言語,你們到了戰場,就知道答案了。

    與此同時,柔荑已經摘下了頭頂蓮花冠,這頂道冠,是舊王座黃鸞的大手筆,仿自白玉京三掌教陸沉的那頂蓮花冠,柔荑手持道冠,輕輕拋向空中。

    一瓣瓣蓮花,自行脫落,花瓣落地之時,就化作一位位白玉京的得道真人,總計八位,各自佔據一方,剛好腳踩一卦。

    不過畢竟是仿製,這些道門高真支至多支撐一炷香功夫。

    但是一炷香,足夠改變戰局了,那些被阿良雙劍肆意斬殺的劍修傀儡,紛紛掠入八卦死門中,再從生門中重新結陣御劍而出。

    大道玄妙,入死出生。

    趁着那個狗日的暫時脫不開身,朱厭再次現出真身,一手持長棍,每次挑山移石,皆快若巨大飛劍,紛紛掠向那一襲身影。

    這位搬山老祖同時擡起另外一手,施展本命神通,雙臂如鞭,鞭苔羣山,五指爲繩,縛移萬石,宛如千萬架投石車的合力攻城。

    朱厭哈哈大笑道:“阿良,爺爺爲你如此助興,死後如何謝我?”

    更有那以術法駁雜著稱蠻荒的大妖官巷,神通廣大,手指處便有陰兵過境,山開壁裂,噓呵之間,雲聚雲散,黑煙滾滾,陰煞之氣濃郁至極。

    官巷倒是不如搬山老祖那麼喜歡瞎嚷嚷,而且還有幾分神色凝重,瞥了眼天幕處的漩渦異象,就像一把懸而未落的無形長劍,冥冥之中,那把阿良的本命飛劍,更像是一尊遠遊天外的……神明。

    新妝反正已經無需駕馭手中卷軸,任其懸停身前,她看了眼天幕和大地,“阿良折騰出這幅天地異象,意義何在?”

    綬臣給出那個答案:“打架更好看。用他的話說,如果打架沒人旁觀喝彩,太寂寞。”

    阿良亂斬期間,瞥了眼手中兩把長劍,又支撐不住了,雙劍輕輕磕碰一下,如昔年在劍氣長城,酒桌上無數次與人以碗磕碗。

    雙劍斷折爲四截,分別去往天地四方。

    至於什麼青衣劍修傀儡,什麼羣山萬石如飛劍,在他一人雙劍之前,皆是紙糊都不如的虛妄。

    不是蠻荒天下的大妖戰力孱弱,術法神通如何紙糊,仙兵重寶如何不堪,相反,要論個體殺力,普遍來說,浩然天下的飛昇境,戰力不如蠻荒天下,實在是今天這個被圍殺之人,太過例外。

    當然,不管是哪座天下,誰一旦躋身了飛昇境巔峯,尤其是有望合道十四境之輩,無一例外,都是極其難纏的山巔強者。例如蠻荒天下的舊王座,那個死在董三更手下的荷花庵主,無論是體魄還是道法,都極其強悍強大,事實上任何一位舊王座,就不是省油的燈。結果他們的對手,除了一座劍氣長城,還有那個白也,甚至還有個屬於自己人的文海周密。

    而浩然天下,除了中土神洲的符籙於玄,龍虎山大天師這幾位,此外八洲,當得起“巔峯”二字的大修士,屈指可數,都是當之無愧的一洲領袖人物,有南婆娑洲肩挑日月的陳淳安,北俱蘆洲水火二法雙絕頂的火龍真人,何況火龍真人當了多年的龍虎山外姓大天師,雷法造詣如何,可想而知。再就是皚皚洲那個最爲藏拙、與人打架寥寥數次、且只丟法寶砸人的劉聚寶。

    阿良以斷劍牽引了四條劍道江河掛空,天開水井,四水歸堂。

    阿良再從腰間抽出兩把長劍。

    虧得我這次重返浩然,跟人借劍頗多。

    那八位由蓮花冠造就而出的道門仙人,驀然擡頭,只見眼簾之中,宛如出現一堵高達千丈的水牆,洶涌衝激而至,都是那人一身劍意所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