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感染體 >第八節 養雞場
    少數民族?

    劉天明覺得很是詫異,也不明白女孩爲什麼突然之間會跳轉話題說起了這個。他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能下意識地點點頭,含糊不清道:“好像……是吧!”

    “這就對了。”

    女孩臉上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難怪我好幾次看見他喫生肉。剛開始我還覺得噁心。後來才聽說一些少數民族都有喫生肉的習慣。據說,那還是一種當地的名菜,叫做剁生什麼的……”

    生肉?

    劉天明覺得身子微微一顫,猛然間,閉塞已久的大腦彷彿被強大無比的力量捅穿了一個洞,無數此前從未有過的清醒和理智,瞬間灌注到了自己身上。震驚與駭然之下,劉天明仍然保持住必要的沉穩。他深深吸了口氣,用力嚥了一口唾沫,緩慢而認真地問:“你確定,小吳真的會喫生肉?”

    “是啊!”

    劉天明掩飾的很好,女孩絲毫沒有發覺異常:“我見他從市場上買回來幾次生豬肉,都是偷偷躲着我喫。還有就是,就是……”

    說到這裏,女孩忽然閉上了嘴巴,神情顯得有些疑惑,原本舒展的眉頭也漸漸緊皺起來。

    劉天明試探着問:“還有什麼?”

    沉默了幾秒鐘,女孩擡起黑而長的睫毛,認真的注視着劉天明。從那雙烏黑的眸子裏,劉天明看到了懷疑、迷惑,還有顯然是剛剛產生不久的恐懼。

    “我也不知道這些話該不該告訴你。不過,你既然是吳建的朋友,又是他醫院裏的同事,說出來也應該沒有問題吧!”

    女孩的聲音變得很輕,語速也放得很慢。猶豫片刻,她才遲疑着說:“前段時間,他經常帶回來一些雞。”

    聯想起女孩之前說過的話,劉天明連聲追問:“雞?活的雞?”

    女孩點點頭,眉頭皺得更緊了:“在這裏租房子,房東不准我們自己做飯喫。我也不知道他帶那些雞回來做什麼。我沒見過他殺雞,只是第二天吳建都會帶着把一大包雞毛扔到外面的垃圾房。要是……要是他在屋子裏燉雞的話,不可能不叫上我。他,他說過喜歡我的……”

    人類思維的確是具有無限想象力的東西。很多事情女孩曾經見過,只是在那個時候從未朝着不好的方面去想。也只是到了現在,她才因爲與劉天明的交談,從中聯想起很多可能本該,只是自己從未想過的問題。

    真的很可怕。

    劉天明沒有繼續追問。已經沒有那個必要。

    女孩說話的聲音帶上了幾分哭腔,也能夠聽出其中含有越來越重的恐懼:“吳建做那樣的事情,應該有他自己的理由……你,你剛纔不是說過,吳建是少數民族嗎?剁生這道菜,應該也有用雞肉做材料的吧?”

    (注:剁生,典型的傣族菜,味道酸辣,口感鮮嫩,取用鮮活動物爲食材。)

    ……

    離開出租屋,獨自走在狹窄的城中村道路上。遠處高樓大廈頂端有五光十色的霓虹燈光閃爍,遠處馬路上也傳來汽車喇叭時有時無的聲音。一切都表明世界還是那個世界,地球仍然按照固定規律旋轉着,劉天明卻覺得心裏空落落的,思維意識彷彿徹底沉入了深不見底的水潭,再也無法浮起。

    毫無疑問,小吳的身體已經產生了變化。

    根究原因,一定還是那天晚上接診的神祕病人。

    從大量嗜糖到開始喫肉,是一個從低級轉化爲高級的食物攝入過程。畢竟,肉類能夠提供的能量和營養要高得多。何況,按照女孩的描述,小吳當時所喫的還是生肉。

    人類之所以喜歡熟食,完全是爲了滿足氣味、口感和衛生方面的需要。若是單純從營養學方面來看,未經加工的天然食物所含各種微量元素和能量,其實最爲豐富。

    劉天明記得很清楚,小吳不是什麼少數民族。他和自己一樣,都是漢族。

    至於生肉……想到這裏,劉天明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他實在不敢想象,自己某天也會變成那個樣子,以生肉爲食。

    腦子裏充斥着各種胡亂的念頭,劉天明木然地沿着來路緩慢而行。雖然是夏天,他卻覺得渾身上下無比冰冷,甚至要緊緊咬住牙齒,才能控制住它們不會因爲恐懼而打戰。

    遠遠的,可以看見公共汽車站。與公路連接的鄉村道路邊上插着一塊木牌。藉着從身後城中村距離最近屋子裏透出的燈光,劉天明看到木牌上用紅色油漆寫着一些字————福安綠色雞場,價格便宜,量大面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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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bsp;  雞場?養雞場?

    劉天明頓時想起了之前女孩說過,關於小吳與活雞的那番話。很多原本迷迷糊糊混亂不清的事情,也在劉天明腦子裏理出了一條清晰的線。

    小吳是醫院的護工,薪酬一般。

    出租屋裏散落着大量糖紙,這類糖果價格很高,而且小吳食用的數量很大,即便是後來改換成袋裝白糖,以他那點收入依然不夠。當然,他後來換成了喫肉。雖然不知道小吳每頓的具體食量究竟有多少,可是從上次在醫院裏看到小吳插在筷子上那幾個大饅頭,就能知道他的胃口很大。三十多塊錢一公斤的豬肉價格,小吳根本不可能長時間承受。所以,他後來改成了喫雞?

    因爲這附近有個養雞場。

    人被逼到困境的時候,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竊賊和強盜之所以會產生,最初也是因爲飢寒交迫。那麼,是不是可以這樣認爲:小吳花光了所有的錢,卻因爲身體上的變化,無法繼續回到醫院上班,又需要正常進食,無奈之下,這才選擇了喫雞?

    那些雞,應該都是偷來的。

    ……

    沿着鄉間土路走了大約一公里,遠遠看見了兩排寬大的磚瓦平房。這裏是一片荒地,水溝和鐵絲網將整個雞場與外界隔絕開來。劉天明覺得很奇怪,夜幕下的遠處本該是漆黑一片,自己卻能夠看到一些模糊的景物。雖說沒有白天看得那麼清楚,卻已經超過了正常人的視力範圍。

    何況,在這種鄉村野地裏,根本沒有燈光。

    養雞場的一扇鐵門敞開着,蚊蟲繚繞的電燈照出了牆壁正下方四個大字————福安雞場。

    一股濃烈的雞糞臭味順着夜風颳了過來。劉天明下意識地擡起胳膊捂住鼻孔,隨後又慢慢將手臂放下。在這種地方,臭味本來就無可避免。只要呆得時間久了,自然也就習慣。

    剛走進養雞場,劉天明就聽見一種極其低沉的聲音。

    很規律,有些像是隔着聽筒,從肺炎患者胸腔裏聽到的呼吸。

    這裏到處都是雞。

    正前方那間平房的大門沒有上鎖,可以看見整齊排列的養雞籠子。無數只紅冠白羽的活雞在籠子裏擠擠挨挨。有些在打盹;有些從籠子縫隙當中伸出腦袋,在外面空蕩蕩的食槽裏搜尋着飼料殘渣;還有些雞發現了正從外面走進來的劉天明,衝着他“咯咯咯咯”叫個不停。

    沒有一個人,放眼望去能夠看見的都是雞。劉天明站在寬敞的通道中央,有些不知所措。他想要大聲喊叫,引起養雞場主人的注意,腦海裏卻產生出一個及其危險的信號。

    他有種想要逃跑的衝動。那個聲音劉天明又聽到了。它彷彿不是從耳朵裏傳入,而是直接在頭顱裏出現。

    危險!

    危險!

    危險!

    此時此刻,劉天明的感覺很是特別。他一邊聽着那個神祕的聲音,一邊朝前走了幾步,從雞籠旁邊的貨架上拿起一把鐵鍬,朝着正對面另外的另外一個房間走去。

    存在於腦袋的信息不僅僅是危險,還有一種潛在的,無法用語言說明的亢奮。就好像毒品吸食者突然之間看到了最爲需要的粉狀物質。

    劉天明只能朝着那個聲音的來源慢慢走去。

    他用力握緊了手中的鐵鍬,心臟緊張的似乎失去了跳動能力。他知道自己來錯了地方,可是現在已經無法回頭。

    小吳就在這裏,在這間養雞場。

    他和我一樣都是感染體。那個神祕危險又充滿了無限誘惑力的聲音,正是來源於小吳。

    走出通道,微涼的夜風使劉天明昏沉的頭腦爲之一醒。沉悶的聲音忽然變得尖銳起來,劉天明感覺就好像是在召喚自己,像是有很多人在一起念着咒語。彷彿一條波狀線,從低谷升至高空,又立刻跌落下來。劉天明額頭上滲出大滴的冷汗,他盡力去理解,用自己的方式去弄明白這個聲音想要表達的意思。結果發現,聲音所代表的概念,其實只有低谷和高點兩種含義。

    低谷:餓!

    高點:殺!

    的確是小吳。雖然沒有親眼看到他的存在,可是劉天明知道他就在這兒。這種理解與溝通方式已經超出了正常人類的感官範疇,完全是來自於細胞之間的生物電波頻率相互碰撞。

    聲音的來源就在前面,不需要再用耳朵或者大腦去判斷,劉天明看到了正前方那個熟悉的影子。一抹月光恰好在這個時候從天空中灑下來,將整個地面照得一片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