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感染體 >第七節 糖人
    大多數單身男子的房間都很凌亂,小吳的房間也不例外。從對面遮擋嚴嚴實實的窗簾上收回目光,劉天明的視線落到了房間角落裏那堆厚厚的垃圾上。

    全部都是糖紙。

    徐福記、金絲猴奶糖、金鹿太妃糖、雜色的水果硬糖……各種亂七八糟的糖紙混在一起,在地板上堆起了一個半米多高的小型金字塔。

    數量實在太多了。即便是劉天明對此早已有了心理準備,仍然覺得眼角有些微微的抽搐,腦子裏充滿了難以言語的震驚。

    這還僅僅只是糖紙,是揉作一團的糖紙。粗略計算下來,所有這些糖果的分量,至少超過了好幾斤。

    在醫院保衛科的時候,劉天明就查看過考勤記錄。連同今天在內,小吳已經有六天沒有上班。如果時間再往前延伸兩天,就是自己之前與小吳一起出外勤,將那個全身發黑,早已死亡神祕病人接診的日子。

    劉天明不知道小吳是不是一直以來就有着嗜好喫糖的習慣。作爲醫生,劉天明很清楚,糖分的作用對於人體而言就是提供能量。換句話說,相當於汽油與汽車之間的關係。無論是哪一款汽車,都有着固定的油箱容積上限。明明只能裝三十升油的車子,非要給它加上四十升油,結果只能是汽油從油箱裏溢滿出來,白白浪費。

    人類身體也是同樣的道理。正常情況下,人體每天消耗的熱量大約爲1400卡路里,也就是俗稱的“大卡”。而一顆重量大約五克左右的糖果,提供熱能通常爲100卡左右。當然,其中也有較爲特殊的例子。比如巧克力,所含有的熱量就遠遠高於普通糖果。

    如果小吳有着嗜糖的習慣,那麼他的體型必定是偏於肥胖。

    可是,小吳很瘦。一米七二的個頭,體重只有五十多公斤。在醫院裏那些體格魁梧的保安和醫護人員當中,顯得很是引人注目。

    他只可能是這段時間,尤其是最近幾天才突然開始嗜糖。

    我也喜歡喫糖。

    這結論真的很可怕。劉天明也不清楚自己爲什麼突然之間就對糖果產生了喜好。可是他喫糖的速度,遠遠還達不到眼前這座完全由糖紙構成金字塔的速度……這可是足足幾斤的糖紙啊!可以想象,其中包裹的糖塊多到了什麼程度。

    這是糖,不是幾十公斤普通的米麪糧食。

    究竟,究竟發生什麼事情?

    劉天明覺得自己的大腦被恐懼所籠罩,根本沒有任何多餘的念頭。他覺得雙手有些發顫,身體彷彿在瞬間被抽空了力氣,後退半步,重重跌坐在牀上。

    腳下傳來“悉悉索索”的響聲,好像是踩到了什麼東西。低頭一看,劉天明從自己的鞋底下面抽出一個封口被撕開,已經空蕩蕩的淡藍色塑料袋。

    這是一種本地出產的白糖,每袋淨重半公斤。劉天明把塑料袋翻過來,拎在半空中抖了抖,發現整袋白糖被喫的很是乾淨,連渣子碎末也沒有,尤其是袋子內壁,殘留着一道道液體乾涸以後的線狀泡沫痕跡,彷彿是被非常仔細地舔了一遍。

    直到這個時候,劉天明才注意到,房間裏的地板上,到處都散落着這種被拆開的白糖袋子,至少有十五、六個之多。

    白糖也是糖。

    劉天明覺得很是發慌,心裏空落落的。他想要從小吳這裏得到幫助,如今卻沒有半點關於小吳的消息。留在房間裏的大量糖紙,也讓劉天明對於未來產生了一絲本能的絕望。

    他能夠理解爲什麼房間裏會出現如此之多的白糖袋子。

    當然是因爲價格。

    白糖是製作糖果的基礎原料,價格當然要比糖果便宜得多。以小吳的收入,自然是在食用了大量糖果之後,覺得囊中羞澀,轉而選擇購買更加便宜,成袋包裝的白糖。

    在小吳失蹤的這段時間,房東,也就是樓下遇到的那個老頭肯定來過這個房間。想必他同樣也是對屋子裏的大量糖紙感到迷惑不解。外人看到這種情況,第一反應肯定覺得小吳個人衛生習慣極差,也不喜歡打掃屋子。只有劉天明知道,如此之多的糖紙和白糖袋子,究竟意味着什麼。

    這已經不是簡單的嗜糖,而是把糖類物質當做日常的主食。

    劉天明是醫生,看待問題自然是從最爲熟悉的人體構造和生物成分方面去理解。大量的糖類物質攝入,這表明小吳的生理結構已經發生了變化,所需要的外攝入營養類物質不再是通常意義上的蛋白質基礎,而是純粹的能量。

    而且,數量如此驚人的糖類攝入程度,也遠遠

    超出了正常人能夠承受的極限。

    思維徹底凝固了。他久久坐在那裏發呆,一動不動,彷彿一尊無生命的雕像。在燈光的映照下,劉天明臉色一片慘白。

    他想到了報警。

    可是,報警有用嗎?

    那個死在醫院裏的神祕病人,已經按照正常程序把相關資料報到了轄區派出所。

    具體情況到底是如何處理,劉天明自己也不清楚。

    一般來說,在醫院裏死去的病人,院方總是會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沒有病人家屬上門鬧事,屍體自然也就擺放在太平間冷櫃裏。但不管怎麼樣,身爲那天夜裏隨同急救車一起出診的直接涉事者,劉天明和小吳都脫不了關係。

    小吳在哪兒?

    他到底在哪兒?

    劉天明又一次按下了手機的呼叫鍵,耳機裏傳來的聲音,仍然還是清麗動聽卻令人惱怒的女性話音:“對不起,您所撥打的用戶不在服務區,請稍後再撥。”

    沒來由的煩躁和恐懼,使劉天明徹底打消了內心深處的最後一絲僥倖。

    他默默地關閉手機,雙眼在本能意識引導下望向窗外。

    在那裏,他只看到瞭如墨似漆般黑沉沉的夜色。

    站起身,提着兩條彷彿灌鉛般沉重的雙腿,劉天明長嘆一聲,搖搖頭,走出了房間。

    扣住房門的螺栓應該是很長時間沒有上油,早已生鏽。推開房門的時候,會發出很是刺耳,令人牙酸的“吱吱”聲。外面樓道走廊上昏暗的燈光與屋內光線形成一個相互重疊的三角形。就在劉天明正準備伸手按下牆壁上電燈開關,離開這裏的時候,忽然看到斜對面房間的門口,站着一個身穿淡黃色家居睡袍,趿着拖鞋的年輕女孩。

    她的長相很普通,身材卻很苗條。剛剛洗過的頭髮披散在背後,髮梢還在不斷滴水。看到正準備關上房門的劉天明,女孩朝前走了幾步,有些猶豫,又有幾分期盼地說:“請問,你是吳建立的朋友嗎?”

    小吳的名字叫做吳建。

    劉天明隱隱覺得,自己似乎能夠從這個女孩嘴裏知道些什麼,連忙點了點頭:“我是他醫院的同事。你知道吳建在哪兒嗎?”

    女孩顯然沒有料到劉天明會這樣問。她張大嘴,很是驚訝地“啊”了一聲,然後臉上表情變得充滿了失望,眼睛裏釋放出幾分苦笑,搖搖頭:“我還以爲你會知道吳建的下落。這幾天,他的手機一直關機,打不通……”

    兩個人之間有了共同感興趣的話題,交流起來自然也就簡單得多。

    女孩也是這座城市的客居者。與小吳一樣,都是這幢小樓裏的租戶。兩個年輕人就住在對面,平時擡頭不見低頭見,彼此之間也會打個招呼。漸漸的熟悉以後,還會一起喫飯,週末休息的時候,相約去公園裏走走。

    近距離接觸的年輕男女之間很容易碰撞出心靈火花。當然,女孩與小吳之間的感情還沒有上升到愛情的高度,卻已經有了相互喜歡的基礎。對於是否能夠接受小吳這樣的一位男友,女孩本身也是正在考慮。偏偏這個時候,小吳卻失蹤了。

    “他會不會是去了什麼地方?或者臨時有事情要回家一趟?”

    “嗯,他在醫院裏的工作應該很不錯吧?聽說,他是開救護車的。”

    “出去那麼久也沒有消息,手機也不開,真不知道這傢伙究竟在幹什麼。”

    女孩很健談,性格也很開朗。失望歸失望,卻很快恢復了樂觀的狀態:“既然吳建打電話給你幫他交房租,就說明他肯定還會回來。沒事的,我就在這裏等着,看他到底要躲到什麼時候。”

    說這番話的時候,女孩一直在笑。

    也許在女孩想來,小吳應該也是與自己一樣,正在爲了感情而煩惱,所以不得不避開自己好好想想清楚。畢竟,普通朋友在一起可以嘻嘻哈哈無所顧忌,真正變成了男女戀人,那就意味着很多事情再也不可能回到原來的軌跡。

    除了開頭的問話,然後機械木然的點頭,劉天明實在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他總不可能告訴女孩小吳身上已經發生了極其可怕的變異。

    雖然,目前爲止,這一切都還只是劉天明自己的猜測。

    他現在只想着儘快離開這個地方。

    就在劉天明打算開口道別的時候,女孩忽然冒出一句:“對了,吳建是少數民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