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提到他的“主人”。
只是一個區區的奴僕，就擁有如此強悍的能力，如此敏捷的身手。作爲主人，又會是何等強大？
楊巍覺得腦子裡亂鬨\哄的，瘦男人之前說過的那些話仍然腦海裡迴盪。
還有另外兩個像你一樣的人就在市政大廳。
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電光火石，一絲非常玄妙的東西猛然在腦子裡閃過，楊巍整個人渾身一震，眼角肌肉也隨之抽搐起來。
他突然明白了。
另外兩個像我一樣的人，指的就是鄭發奎和買買提。
……
駕著一輛外觀看起來還算不錯的“MINI”，楊巍獨自一人駛上公路，朝著已經看不到什麼活人的城市北區慢慢開去。
他喜歡這種雙座的微型車。儘管很多人都說這是娘兒們玩意兒，，但楊巍就是沒辦法改變自己的習慣。
太陽昇起來了，天氣正在逐漸變得炎熱。小車在市政大廳前面的廣場上停主，楊巍開啓車門邁出左腳，踩上了一具軟綿綿的屍體。
準確地說，是一名死者的左手。他趴在地上，後腦上有一個酒盅大小，觸目驚心的步槍彈洞。就像衝擊電鑽在結構鬆散牆壁上留下的痕跡，外面大裡面小，呈現出與漏斗相似的形狀。
楊巍的駕駛技術很不錯。可是再好的技術此時此刻也毫無意義————廣場的屍體太多了，密密麻麻。爲了把車子停在距離大廳入口更近的地方，楊巍不得不碾著一個個死人，好不容易纔找到這一小塊勉強還算空曠的位置。
這裡至少堆積著數千名死者。死因各種各樣。從停車處到市政大廳的臺階，不過五十多米遠，楊巍就跨過一個頸部被大砍刀劈斷的男人；一個被電鋸從側腹以下向上直切，割斷了整排肋骨的女人；兩個互相攙扶著，身上佈滿十幾個彈孔的中年人，還有一個剃著莫西根式短髮，腦袋與身體分離，頭部下面連帶著半米來長脊椎，從胸腔裡硬生生被拔出來，在地面上拖出十五、六米血痕的年輕人。
買買提顯然是把這裡當做了“真神先知”新的大本營。擡起頭，楊巍看到了從大樓頂層窗口裡掛出來，一直垂落到二樓的巨幅旗幟。非常刺眼的綠色，就像妻子對丈夫不貞給他腦袋上戴的那種詭異顏色小帽。買買提很崇拜二戰時期的德國元首，認爲只有用小鬍子那種鐵腕和強硬，才能把先知光芒播撒世界大地。
又一次喝醉了，買買提曾經對楊巍說過他最偉大的夢想————殺光全世界的豬，讓這種該死的，愚蠢的，骯葬的動物從地球上徹底絕種。
楊巍從衣袋裡拿出一塊溼毛巾，捂住鼻子，皺著眉頭，快步走進了市政大廳。
來的時候他就已經預見到這裡肯定有大量死者，只是沒想到屍體數量仍然遠遠超出想象。空氣中的血腥味是如此濃烈，幸好早有準備，否則楊巍覺得自己一定會活活窒息。
他並不覺得自己會在這裡遇到危險。因爲對方根本沒這個必要。潛入房間裡的那個黑瘦男人就是證明：如果對方真想要自己的命，根本用不著這麼麻煩。那個黑瘦男人身手非常好，絕對是楊巍見過身體機能最強大的人類。在房間裡，他完全可以殺了自己，輕而易舉帶走自己的首級。
進入大廳，就能看到通往二樓的巨大梯形臺階。在水泥臺階的最高處，也就是與另外一道樓梯相連的轉角平臺上，安安靜靜坐著一個男人，默默地抽著煙。
這個位置非常好，視野開闊，可以看到外面所有的場景。他彷彿控制著一切，根本用不著發聲。光是從身上散發出來的氣勢，就足以令人膽戰心驚。
煙味，沖淡了空氣中的血腥味。
這讓楊巍感受到了來自人世間的氣息，而不是之前那樣，在外面的廣場上，到處都是觸目驚心，使人恐懼到極點的地獄場景。
楊巍大著膽子朝前走了幾步，從更近的地方觀察著這個陌生男人。
他身形矯健，有著一頭很短的頭髮。髮絲很直，彷彿鋼針一般根根豎起。兩排整齊的牙齒潔白光滑，卻給人以一種野獸般的兇狠。尤其是叼起香菸的時候，就像某種獸類在慢慢撕咬。他的眼睛又黑又亮，其中釋放出森冷刻骨的幽光。同樣的冷漠楊巍只在兇屍身上看到過。雖然那些怪物是豎瞳，瞳孔顏色也是暗黃，可是不知道爲什麼，居然有這與這個男人相同的可怕成分。
最後，是他的姿勢。坐在臺階上，一隻腳彎曲，另一隻腳看似悠閒的斜擺在地上。但是足尖與腿腳擺放角度顯然是經過計算：彎曲的那條腿隨時都能爆發，斜擺的腿就是最好的著力點。他的身體運勢待發，只是從正面很難看出來。表面上像是在以舒適的姿勢休息，實際上卻與獅子迷惑獵物的方法相同。
他居高臨下，楊巍就必須擡頭仰望。他看懂了男子眼眸深處透射出來的冷漠目光表達的意義————過來，我不會殺你。
沒有第三個人，四周靜的可怕。這幢大樓在病毒爆發後一度屬於倖存者，他們在這裡建立了避難所。後來被兇屍佔領，重新裝修，並且按照它們獨特的審美情趣進行了部分修改。穹頂很高，陽光從上層高處的玻璃外面透射下來，在神祕男子面前形成一片燦爛斑駁的光斑。在這種特殊的環境襯托下，他整個人竟然顯現出一種說不出的神聖感。
楊巍戰戰兢兢地邁出了腳。他覺得周圍有無數雙眼睛在盯著自己。雖然理智告訴他這裡沒有其他人，可楊巍就是有這種感覺。
剛走到大廳內部的臺階底層，坐在臺階頂端的神祕男人忽然換了個姿勢。手指從嘴脣上夾住香菸，變成了端正的坐姿。走到近處，楊巍才發現這個男人身材修長，黑色外套與他很配。表情很嚴肅，也可以說是冷漠。有那麼幾秒鐘，楊巍覺得自己手腳冰冷，他清清楚楚明白，自己根本不是這個男人的對手，就算對方現在想要殺掉自己，絕對沒有反抗的可能，也沒有轉身逃走的機會。
“我喜歡和聰明的人打交道。很高興你能來。”
神祕男子身體再次朝前傾斜，兩隻手肘杵在膝蓋上，不動聲色盯著站在臺階下面的楊巍，觀察著他臉上的表情變化，捕捉著每一個瞬間面部肌肉的微妙蠕動。
停頓了大約兩秒鐘，神祕男子慢慢地說：“我叫劉天明。”
名字本身毫無意義。但是不管怎麼樣，對雙方而言，都是一種必不可少的禮貌。
楊巍機械地點點頭，沉悶到幾乎令人窒息的沉悶終於被打破，這是一個好消息，也使楊巍鼓起勇氣問：“昨天晚上發生的那些事，是閣下您的意思？”
直到現在，楊巍仍然沒有看到鄭發奎和買買提。既然對方派人找到自己，某種程度上已經說明了問題。現在唯一所需的，就是從對方口中得到證實。
劉天明居高臨下深深看了楊巍一眼，用很小的幅度點點頭：“不是每個人都願意老老實實坐下來好好說話。我給過他們機會，但是他們沒有珍惜。”
楊巍渾身都在顫抖，他覺得腦子裡充滿了說不出的驚恐和畏懼，說話也變得結結巴巴，語不成句：“……他們……他們足足有好幾萬人啊！你……你竟然把他們……把他們全都殺了？”
鄭發奎的“正義號角”，加上買買提的“真神先知”，兩大幫派加起來的人數的確有好幾萬。
劉天明微微皺起了眉頭：“你在想什麼呢？我又不是屠夫，爲什麼要殺人？”
楊巍愣住了，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混亂在腦子裡持續了很久，才帶著茫然的神情問：“昨天晚上……城裡一直在打仗，我，我還以爲……”
“你以爲是我乾的嗎？”
劉天明冷冷地打斷了他的話：“我沒興趣去管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是他們自己先亂起來，我只是讓我的奴隸在適當的時候開了幾槍。當時光線很暗，誰也沒有發現其中的問題。我的人沒有下死手，子彈只是打斷了幾個人的胳膊腿腳。至於後面的事情嘛……以你的聰明，應該不難想到。”
楊巍恍然大悟。
的確是這樣
雙方混戰的時候，很難分辨究竟是誰下的手。只要看到自己這邊的人慘叫著倒下，都會下意識認爲對對方在開槍。既然雙方默守的規矩被打破，就不可能再有任何束縛，也沒有顧忌。於是想當然的開槍亂打，對手肯定也會予以還擊。
反正當時在北區只有兩個幫派，不是你們的人就是我們的人。既然是我們的人吃了虧，肯定要從對方身上找回來。於是小規模械鬥變成了槍戰，然後迅速演變成兩大幫派之間你死我活的暴力衝突。
只用區區幾顆子彈就控制了局面……實在是高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