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下河村，他先熟門熟路地去了楊家，把出門前撈的大草魚和帶的臘兔送出去。
與楊老大寒暄幾句後，便開始打聽去世的那個知青的情況。
楊老大手持煙槍，面上的笑意斂去，沉聲道：“那是今年七月份來的知青，這一批分到我們村的一共八個人，分去了另外幾個隊，我們隊上沒。
你要真想知道，我們現在就去找他們隊長，不過這時候就來插隊下鄉的，要麼像你和小談知青一樣，要麼就是家裏實在太困難了，唉——”
楊老大長嘆了一口氣，下河村再大，在村裏進進出出的，總能見到那些個知青。
跟他孫子差不多的年紀，纔來到村裏三個月，人就沒了。
周浩然想了想，問道：“要不要帶些東西去？畢竟是麻煩人家幫忙，禮數方面不能叫人說。”
楊老大擺擺手，“我跟二隊的隊長几十年兄弟了，去問點子事用不着那些窮講究，走吧。”
他起身走在前頭，周浩然緊隨其後，走出堂屋時，在廚房忙碌的楊大嫂看見了出來問：
“周知青這是要往哪裏去？爹說了要留你喫飯的！”
楊老大在周浩然說話前先開了口，“等下我們就回來，你把飯做着，對了，那臘兔子用幹辣椒炒好了，等下我叫結子來喝酒。”
楊大嫂應了一聲，扭頭就讓廚房裏正忙着的小女兒拿上酒瓶子去村裏沽酒。
周浩然跟着楊老大在下河村巷子裏拐來拐去，十分鐘後，他站在了一座青磚小院門前。
“結子有五個兒子，三個女兒，大兒子在家幹活守着老兩口，二三四幾個兒子都在部隊，小兒子在縣裏上學，三個女兒都出嫁了。”
楊老大簡單介紹了一下情況，上山推開院門就往裏走，一邊走一邊大聲嚷嚷：“結子在家嗎？老子找你喝酒來了！”
一個婦人聽到聲音走出來查看，看到楊老大，兩隻手在身前飛快比劃了一陣，楊老大大手一揮：
“嫂子你別跟我比劃這個，我看不懂。”
婦人瞪了他一眼，扭身進了堂屋。
楊老大走在後邊，低聲跟周浩然說道：
“那是結子的婆娘，你叫嫂子就成，解放前是地主家的小老婆，被大老婆毒啞了，聽得見，說不了話。”
周浩然點頭示意自己明白了。
二人進了堂屋，一個高壯中年漢子迷瞪着眼走了出來，看到楊老大笑罵道：
“別你你你了！”楊老大將周浩然拉到前邊，說道：
“這是我在山腳村的小老弟，叫周浩然，是個知青，討了山腳村的小寡婦，現在在咱們大隊落戶了，我帶他來認認門。”
“呵、呵！”結子大笑道：“我、我說你怎麼、叫、叫我喝酒，原來、原來是有事求—我啊！”
“別說這個了，你就說喝不喝嘛！”楊老大不滿地拍了他一下。
“喝！”
結子扭身朝自家婆娘囑咐道：
“我、我、我去楊大膽家喝酒去了，還、還不曉得什麼時候回來，你要是害、害怕，就讓孫、孫女陪你先睡。”
“得了你！”楊大膽一把將人拽住，“就幾步路，還害怕！你想喝到天暗，我小老弟還要回家呢！”
來時十分鐘，回到楊家卻花了差不多半小時。
周浩然第一次見到人緣那麼好的人，一路上不管見到誰，結子都能停下來跟人聊上兩句。
偏偏他是個結巴，一句話磕磕絆絆的，說得比正常人花的時間之前多一倍。
即使這樣，人家也耐着性子跟他聊，還聊得很開心。
楊老大在旁邊說道：“你別看結子說話不利索，三幾年的時候，他可是在北地殺了不少小鬼子！
後來鬼子被打跑，又打老蔣，沒了一隻手纔回來大土豪分田地，村裏人都佩服他！”
周浩然聞言目光一凝，看見結子的左手，沒有手掌，只是一個球體時，不禁肅然起敬。
三人一路走走停停，回到楊家時，酒已上桌。
因爲是談正事，其他人便沒有上桌，另外開了兩桌坐過去了。
周浩然拿起酒瓶，給結子先倒了一杯酒，而後給楊老大斟上，最後纔到自己的酒杯。
酒過三巡，楊老大朝周浩然試了個眼色，開了話頭：
“結子，你隊裏那個今年七月來的知青，就是那個被藥死的那個，怎麼樣了？”
“還還還還能怎麼樣啊——”結子長嘆一口氣，“屍體還在縣裏，說、說、說要等結案了才、才能收屍，我——哎！還不曉得怎麼、怎麼跟人家裏說……”
楊老大的問題打開了結子的話匣子，桌上沒人說話，只有他一個人在說着。
周浩然坐在桌前，手裏握着酒杯，聽着結子說那個叫啓禮的十七歲少年的故事，眼眶忍不住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