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定仙望着靜謐的屋子,喃喃道:“師兄他,不該是這個樣子的,他醉心醫道,也浩然正氣,不畏權勢。整個醫仙谷,我最敬佩的就是師兄。”
但是,妙定真如今的所作所爲,讓他不敢苟同,也無法相信,昔日那個讓他敬若天神的師兄,會變得草菅人命,跟惡人沆瀣一氣。
樊梨梨道:“不管妙老出於什麼樣的理由做出了獸人,只希望他能回頭是岸。”
胡定仙心情複雜,跟樊梨梨一起推門而入。
屋裏很黑,連一盞燭光都沒有。
樊梨梨不知道該從何處找人,胡定仙卻將牆上一座壁燈輕輕轉動一下,接着石牆移位,露出暗道來。
樊梨梨目瞪口呆,沒想到竟然還真能在現實裏,看到這麼神奇的機關。
二人沿暗道往下走,胡定仙道:“昔年醫仙谷險些遭遇滅頂之災,谷主便請能工巧匠設計了這種密室,由暗道流通,一代代傳承。師兄在滄縣住了快二十年,自然也會。”
樊梨梨心裏多少生出點對醫仙谷的敬畏之心,剛想說點什麼,卻陡然聞到,黑暗中傳來極爲濃郁的血腥氣和藥草味。
跟她從獸人身上聞到的,簡直一模一樣。
胡定仙捂住口鼻,帶樊梨梨繼續往下。
這是一間極大的地下密室,牆壁四周有夜明珠發出光芒,照亮一片牆體和石臺。
當看清眼前光景的那一刻,二人簡直脊背發涼。
無數破碎的肢體懸掛在半空中,有人有獸,羽毛蛇皮等獸類的部件更遍地都是。
石臺上,一個五六歲大的女孩奄奄一息,渾身血淋淋的。
妙定真正全神貫注地在她身上縫製,將一片片羽毛貼合在她的傷口上。
就像是做點翠首飾,用最華麗精美的羽毛,點綴於女孩的腰背肢體。
孩子的自愈能力很強,細淺的傷口會逐漸癒合,將貼在上面的羽毛融入血肉之中,看起來就像是從自身長出來的。
胡定仙心痛難當地移開視線,樊梨梨卻不由自主地走過去,愣愣地望着石臺。
妙定真察覺到二人到來,依舊用鑷子一點點粘連羽毛,還道,“我這是在救她,你看,就算不這麼做,她也要死的。”
女孩是清醒的,眼裏有茫然和麻木,獨獨沒有恐懼。
她甚至會跟樊梨梨對視,懵懂地望着這個從未見過的人。
跟普通女孩不同,她身體並不齊全,沒有手指,容貌也怪異,嘴巴像鳥嘴一樣尖銳地凸出來,一隻眼大,一隻眼小。
妙定真在她嘴脣上縫了鳥的嘴殼,又在眼周貼上細碎的鳥類絨毛。
即便尚未完工,在這麼細緻的妝點下,她竟然真的像個與衆不同的鳥人。
樊梨梨下意識地搭上她的脈搏,又檢查身體其他各處。
妙定真依舊專心致志地打理自己的傑作,毫不在意樊梨梨的所作所爲。
細長的針一次次扎入皮膚,導致血流如注,女孩沒有任何反應,像在睡覺一樣安詳。
樊梨梨心下駭然,脫口道:“你給她下了麻藥?”
“她天生內臟不全,本就活不了多久。要不是有麻藥,她現在還能對你笑?”
許是覺得樊梨梨好看,眉目又溫柔,女孩竟對着她甜滋滋地笑起來。
樊梨梨心下一酸,制止住妙定真。
“她體內多器官衰竭,感染缺血下的確會出現內臟牽涉痛,但這不是你把她變成獸人的理由!”
妙定真微愣,看看樊梨梨,又看看胡定仙。
胡定仙強忍着心痛,說道:“師兄,我跟你說過,樊宗師在醫道上的成就,不比身爲醫仙谷弟子的我們差。”
妙定真摸索出來的某些東西,醫仙谷或許無法理解,但是樊梨梨的知識面很齊全。
沉默許久,妙定真放下針,顫巍巍地走到一邊去。
樊梨梨不敢動石臺上的女孩,也無法在現有的醫療條件下,替這個可憐的孩子做點什麼。
胡定仙走到一個水缸前,見裏頭泡着許多內臟和肢體,散發出極其嗆鼻的味道。
“師兄,這裏面是什麼東西?你到底做了多少傷天害理的事情?!”
妙定真閉眸不語,樊梨梨卻喃喃道:“我早就該想到的,雖然不知道具體怎麼調製,但它的功效,跟甲醛水……就是一種防腐爛的溶液差不多。”
甲醛水,俗稱福爾馬林,用來浸泡屍體以保持長時間不腐爛,在醫科大的解剖室裏很常見。
按理說樊梨梨該對這氣味再熟悉不過,但她萬萬沒想到,在這個理論和原料都匱乏的時代,妙定真竟然能憑一己之力,調製出相似作用的防腐水來。
因而一時間,她忽略了福爾馬林,即便從獸人們身上聞到過多次,竟都沒聯繫上。
妙定真要做獸人,將人和獸結合起來,就必須用到甲醛水,讓已經壞死的肌肉組織持續一段時間不腐爛。
就如蛇子,樊梨梨檢查過,他上半身完好,但下半身畸形,膝蓋以下缺乏,大腿皮膚黏在了一起,看起來就像一條被砍斷尾巴的蛇。
可實際上,蛇尾是人爲縫製上去的。
用甲醛水泡過的半截蛇尾,能夠保持一定程度的防腐,再縫在蛇子的下半身,並以蛇皮包裹過蛇子瘦削的上半身,只留一顆頭顱保持人體的形狀。
如果讓蛇子自幼爬行,就能習慣以這種方式拖着蛇尾遊走,看起來和蛇人無異。
但即便是甲醛水,也無法保證蛇尾永遠不腐爛,所以樊梨梨纔會撿到那片充斥着甲醛氣味,已經爛掉的蛇鱗,從而猜測真相。
“你也是大夫,醫者仁心,怎麼可以硬生生砍掉一個無辜孩子的雙腿?”
想起蛇子那懵懂卻天真的模樣,樊梨梨心尖彷彿在滴血。
妙定真慢慢走到水缸前,撈出一對老鷹翅膀。
“獸神山裏出來的孩子,都這樣,這是神蹟。”他舉起翅膀,朝樊梨梨道:“孩子們,天生沒有腿,或沒有手,也可能只長半截腦袋。他們是獸神的孩子,但是沒能長出應有的形狀來。”
他不過是,幫孩子們把他們缺失的東西,重新填補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