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披頭散髮，赤裸雙足，砰砰砰地砸門。
“放我出去！我給老爺生了四個兒子，我才該是謝家的當家主母！等那病懨懨的謝傾一死，我兒成了謝家老爺，我非把你們這些吃裏扒外的蠢東西，通通拖去賣掉不可！”
“來人啊，我要死了，我要上吊！讓夫人來見我，讓謝傾來見我！”
“再不放我出去，我就一頭撞死在牆上，讓新當家落下一個苛待小娘的罪名！”
已是深夜，蓉姨娘卻不消停，摔凳子砸桌子，鬧得砰砰作響。
可府裏下人沒一個理會她，都知道如今是謝傾當家，明珠娘子纔是謝府女主人。
蓉姨娘鬧了半天，嗓子都喊啞了，最後靠着門緩緩滑坐下去，嗚嗚嗚地哭。
突然，院子裏傳來響動，有人提着燈籠，踏過溼漉漉的雪地而來。
蓉姨娘趕緊擦掉眼淚，起身繼續砸門。
“快放我出去啊，你們還要把我關到什麼時候？”
門終於開了，蓉姨娘二話不說就想往外撞，然而門口立着兩個如同黑煞神一般身強力壯的漢子，給她彈了回來。
“哎喲！”
蓉姨娘一屁股坐在地上，連連嚎叫。
還不等她爬起，眼前出現一雙精緻的繡花鞋。
她慢慢擡頭，看見明珠娘子那張明豔大氣的臉。
“再怎麼吵，你也走不出這後院。倒不如安心養着，指不定以後還有機會抱抱孫子。”明珠娘子散漫道：“只要你聽話，我不會趕盡殺絕。”
蓉姨娘嗤笑一聲，狀若瘋癲，眼睛鼓鼓的，陰陽怪氣地說，“你兒子活不了多久的，你神氣個什麼勁？等他一死，終究還是我兒當家。到時候，看我怎麼收拾你！”
明珠娘子滿臉漠然，“你大兒常年流連花街柳巷，今天一早突然不省人事。大夫來診斷後，說是染了花柳病。”
蓉姨娘霎時一僵。
不等她反應，明珠娘子繼續道：“你二郎沉迷賭博，欠了賭場一大筆債，把你的存銀首飾全偷出去也不頂事。人家要謝府拿銀子，否則要剁掉他的手指。”
勾住蓉姨娘精巧的下巴，明珠娘子淡淡一笑，“你說，你兒子的手指，值得上一千兩嗎？”
眼淚在蓉姨娘眼睛裏直打滾，她囁嚅了半天，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這個時候，哭求根本沒用。
“要是老爺，要是老爺還在……”蓉姨娘呢喃道：“老爺在的話，他不會見死不救的！”
明珠娘子冷笑，“老爺？老爺不是已經讓你發喪了嗎？人還不確定是否已經死了，你卻讓婆婆辦喪事，坐實死亡。即便老爺能僥倖回來，你說，他會不會感激你？”
蓉姨娘本是想，先發喪，讓自己兒子成爲家主。
即便往後謝老爺回來了，謝二公子也掌握實權，謝老爺只能乾瞪眼。
卻沒想到，全給謝傾做了嫁衣。
明珠娘子還挺感激她，畢竟，逼謝老夫人發喪的，是她。提出要立新任當家的，也是她。
往後有人議論，也是她被推到風尖浪口上，跟謝傾可沒什麼關係。
明珠娘子在屋裏踱步，漫不經心地玩手指。
蓉姨娘呆坐半天，方纔將眼淚一擦，惡狠狠道：“說吧，你到底想要我做什麼？”
蓉姨娘慘然咧嘴，“要不然，你大半夜跑來，只是爲了告訴我兒們的慘狀，看我失心瘋嗎？”
兩人也算相處了二十餘年，很瞭解彼此。
蓉姨娘知道，明珠娘子可不是那麼清閒的人。
她從來不屑跟後院的小妾們爭寵，只要不危及她兒子，哪怕掀起滔天巨浪來也懶得理會。
明珠娘子一揮手，紅珍端過來一個托盤，上頭用紅布蓋着。
“不日，我跟傾兒便要前往江州州府，溫縣要託你照料。”
蓉姨娘眼皮一掀，略略詫異，“我？”
明珠娘子繼續說道：“婆婆行動不便，就不帶她去州上了。還有其他人，由你照看。”
謝府後院的人可不少，除了謝老夫人，還有好些妾室通房，以及其他庶子庶女們，加上伺候人的老媽媽們，無疑是累贅。
江州州府路途遙遠，總不能舉家百口婦孺都往州上趕。
明珠娘子便想讓蓉姨娘留下照看，但要把她四個兒子帶走，當做是“人質”一般。
蓉姨娘很快想通其中道理，卻也深知，明珠娘子不是氣量狹小的人，不會遷怒她的孩子們。
“我，我答應你，”嚥了咽口水，蓉姨娘很快打定主意，說，“我會告訴大郎他們，不要跟大公子爭搶任何東西。我也會照料好謝府上下，不讓你們有後顧之憂。”
只求，明珠娘子放她孩兒們一條生路，即便此生碌碌無爲，平安就好。
她爭不過了，一旦謝傾能夠當家，她再也沒有任何勝算可言。
明珠娘子滿意道：“你果然聰明，很識時務。”
她揮揮手，紅袖將拖盤放到蓉姨娘面前。
紅布底下，蓋着一串很精緻的佛珠。
“這是我孝敬婆婆的，你給她戴上，不許取下來。”
蓉姨娘遲疑道：“這裏頭……”
“你想試戴？”明珠娘子笑盈盈地問。
蓉姨娘連忙一縮腦袋，抓起佛珠說道：“我一定給婆婆戴上，洗澡睡覺都不許她摘掉！”
明珠娘子又道：“她老人家年紀大了，有個小病小痛正常得很。要是病得不嚴重，不用勞煩郎中們來回跑。不過，也別讓她病死了，她一輩子操勞，該安享晚年纔是。”
蓉姨娘明白了。
這是要讓謝老夫人受盡苦楚，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她不由問，“大公子的病，是不是跟婆婆？”
有關？
否則，明珠娘子怎麼會忍得下心，對一個風燭殘年的老婦人下此毒手？
明珠娘子望着院子裏的積雪，喃喃道：“人心難測，這世上，怎會有奶奶，要害親孫子呢？”
紅珍躬身退出房門，低聲說道：“夫人，天色已晚，您回去休息吧。”
明珠娘子收斂起心情，不再多看蓉姨娘一眼，徑直離去。
從此往後，這座謝府，將成爲蓉姨娘的囚籠，和老夫人的墳墓。
【作者題外話】：本文設定裏，“州”相當於大省，州府等同於省會，是一個州最繁華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