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大娘當然不是來找張小松的,她是來找沈清秋的。
沈清秋呢,也是心知肚明。
不過她上輩子跟人談了多少合作,也裝得住傻。
花大娘此時就自己找了院子裏的一張小板凳坐了下來。
“紅秀說,你會算數,又識字……”
她話剛開了個頭,沈清秋就搖頭了。
“嬸,我不想回去做事了。等我這院子收拾出來了,你們給我弄一塊責任田吧。我覺得我現在也會種地了。”
說着,她還看了一眼自己的地,表情很是有些驕傲。
花大娘看了都笑了,忍不住取笑她:“你這叫種地啊?真下了責任田,你才知道難呢。”
“不能吧,我覺得我行啊。”沈清秋道。
“行什麼行,你這小身板,跟屯子裏的女人不能比,就跟那些城裏來的知青差不多。有些女知青,都幹了幾年了,還三天兩頭的累病呢。”
她這倒不是誇大其詞,責任田都是荒地,得一遍一遍地鋤。
而且大,賊大。
一人負責一塊地,都看不見第二個人。
除了喫飯的時間,一整天都是面朝黃土背朝天地在那鋤。
沈清秋還在那猶猶豫豫的:“說不定我就行呢……”
花大娘就道:“你能寫會算,大隊上又缺能寫會算的,幹嘛旱澇不靠的呢?我和你叔商量着,你若是願意,這個工分,往上提到七個一天。”
漲工資!
這是返聘的基本條件,沒什麼好激動的嘛。
但沈清秋還是竊喜了一下。
她面上還是繃住了,顯得有些爲難:“嬸,我不是不願意幫忙,也不是不識好歹……”
“明白!明白!”
花大娘一生要強,但這會兒,臉上的神色就很難堪。
讓人看了都不忍那種。
半晌,她才把聲音壓低了,道:“不怕你笑話,到今天他都沒說到底是誰拿的。”
這幾天,二老照一天三頓飯那樣揍他。
打也打了,罵也罵了,他後來也不敢說是沈清秋了。
因爲說是沈清秋,捱打捱得更狠。
按照杜有德想法,沈清秋如果真偷了鑰匙和錢,那肯定會有所動作啊。
往大了說,和外人勾結,把庫房一洗而空。
鎖頭換好那幾天,老杜天天讓人在庫房外站崗,啥動靜也沒有。
往小了說,那不得拿着錢跑?
可人家也沒有。
這幾天,踏踏實實地在家幹活,還去挖野菜,收拾院子。
哪裏像是偷了一大筆錢和庫房鑰匙的樣子?
漸漸的二老也對緝兇失去了念想了,爲了不把人丟出去,只能打落了牙往肚子裏落。
現在他們對外的說法就是:這小子自己不牢靠,把東西丟了。
張家屯的人也表示理解,畢竟老杜把給他的活啊什麼的都沒收回去了。
“紅秀覺得對不住你”,花大娘誠懇地道,“你那活幹得好好的,不能說丟就丟了。”
沈清秋就道:“沒事,大山和小松都說,不出去幹活也沒關係……”
“你還說要去地裏”,花大娘打斷了她,嘆道,“你要真去,我這心裏不得愧死啊?聽嬸的話,回來幫你嫂子幹活吧。”
沈清秋還是猶猶豫豫的樣子。
這臺階遞到這兒,其實也算可以了。
不過……
她直接提了出來:“嬸,我其實,膽子就蠻小的。”
言外之意,她不願意和杜大民面對面。
沈清秋喫驚地道:“啊?這樣?”
花大娘道:“可以的。反正你做的也就是盤算,跑腿的活計,和李明差不多。”
其實她會上門,一方面是出於對沈清秋的愧疚,一方面也是爲杜紅秀考慮。
杜紅秀精明能幹,而且聰明,讀書不多,但是自己也學了不少。
現在她漸漸能擔事兒了,一個人支起來有點難,沈清秋給她當幫手就蠻好的。
甚至,爲了能說動沈清秋,一向很嚴肅的花大娘竟然哄着張小魚幫腔。
“小魚,你勸勸媽,讓媽媽來幫紅秀嬸嬸幫忙吧,奶奶給你買糖喫哦。”
張小魚縮在花大娘懷裏“咯咯”直樂。
她嬌聲嬌氣地道:“媽,你答應奶奶吧,奶奶對我好呢。”
沈清秋聽了都笑了。
這孩子,倒是識好賴人。
她只好靦腆地道:“我,我儘量撿點活幹。”
花大娘大鬆了一口氣。
她平時管人管事都是一板一眼的,但嘴巴子不大會說。
這會兒沈清秋答應了,她甚至主動幫沈清秋把院子裏的地又耕了一遍。
搞得沈清秋哭笑不得。
……
花大娘走了以後,沒一會兒,杜紅秀就上了門。
她見着沈清秋,比花大娘更不好意思。
手裏還提着一堆沈清秋喜歡的蔬菜……
沈清秋都有點難受了。
她直接對杜紅秀道:“嫂子,我敞開心窩子跟你說句話。”
杜紅秀一愣一愣的:“你說。”
“那事兒跟杜叔、大娘,尤其是你,一點關係都沒有。你們真的沒必要這樣子。我分得清楚好賴人的。”
杜紅秀聞言就低頭半晌。
然後沈清秋髮現她哭了……
一向以女強人面目示人的杜紅秀竟然哭了!
“哎?紅秀嫂子……”
杜紅秀可能這幾天情緒都很壓抑,這會兒有點繃不住了。
“我都,我都沒臉見你……”杜紅秀掩着臉道,“他不是人……”
其實她對這件事有諸多誤解,比如她不知道東西真的是沈清秋拿的……
但她非常清楚明白,那就是,杜大民真的就是覺得沈清秋好欺負。
這難免又讓她想到杜大民以前是怎麼專門挑那些不敢鬧的小媳婦大姑娘下手的。
真的,就噁心得睡不着,這幾天在外面見了人也擡不起頭來。
在家不敢哭,這會兒讓沈清秋幾句話招的,就哭得停不下來了。
張小魚都聽見了,趕緊從外面跑進來,抱着她的腿。
“嬸,嬸怎麼哭了?”
然後又學着她媽哄她的樣子,拍杜紅秀的腿:“嬸,乖哦,不哭不哭哦。”
下場就是被杜紅秀一把薅了過去,摟在懷裏哭。
沈清秋忍着沒管閒事,沒問她幹啥不離婚。
此刻她只安靜地扮演了一個垃圾桶的角色。
等杜紅秀稍微冷靜了一點,她纔開口。
“嫂子,你現在是做事的時候。男人啊什麼的先丟到一邊吧,我覺得你是能幹大事的人。”
沈清秋這一波雞湯撒得挺成功的。
雖然對於七十年代的農村婦女來說,拼事業不要男人什麼的可能有點驚世駭俗。
不過杜紅秀好歹是找到了個寄託。
她在迷茫之中就想着:說得對,我還有正事可以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