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後，靈飄到雲的上空，就成了魂。靈若是落下去，就成了魄。
所謂失魂落魄是也。
徐靈童顏鶴髮，雙目炯炯，完全符合人類對神仙的形容。他穿一身明黃色的長袍，手裏執着一柄雪白的拂塵，自斟自飲了三杯後，放下酒杯，習慣性地捋了捋雪白的長鬚，細細看了柳三月幾眼，又轉向娥姿。
娥姿勉強笑道：“徐老原是地仙升上來的。那現在，徐老修的什麼丹？”
徐靈多看他幾眼，忽然笑起來：“你別看我面相老，但我實則只有兩千多歲，比不得二位都已經是幾萬歲之身。說起來，你倆纔是真的前輩。”
娥姿：“你是在顯擺身爲人類，修煉可以走捷徑嗎？”
徐靈悠悠然地：“妖人，妖人！！！人妖，人妖！！！人和怪纔有本質的區別，但是，和妖，並無大的差異。當然，身爲人類，也是大神們指定的同類形象，在修煉上的確佔了很大的便宜。畢竟，單單是天然具有人形這一點，已經勝過無數的修煉了。”
娥姿：“……”
大神們，自身就是人形。
所以，人類的修煉，天然就要快過其他物種一大半。
徐靈故做恍然大悟狀：“哈，我差點忘了，妖，也具有人形，只是妖的人形要稍稍虛一點。可以說，妖在修煉上，也並不比人類差多少。”
可娥姿分明看出來，徐靈專門跑過來，肯定不是要科普這人人皆知的大道理。他索性單刀直入：“徐靈，你到底想要說什麼？”
徐靈忽然壓低了聲音：“聽說你過現心池時也是黑色？”
“莫非你也是？”
徐靈的聲音幾乎低不可聞：“我們那一桌，只有我一個人是黑色。”
柳三月朝“遊仙區”看了一眼，只見一堆人談笑風生，暢飲歡樂，無憂無慮——於是，立即明白過來：徐靈這是害怕了。
其他人都是紅色，他是黑色！！！
而且遊仙區已經座無虛席，但妖神區缺了近一半。
“你知道黑色到底代表什麼意思嗎？”
娥姿搖搖頭。
徐靈狐疑：“我明明看到你纏着糾察靈官打探了好久。”
就說嘛，一面之緣都談不上的人，忽然前來搭訕，肯定是有原因的。
娥姿還是搖頭：“我真不知道。等我打聽到了，我就告訴你。”
徐靈又轉向柳三月，意味深長：“閣下在人間的事情，我們也略知一二，真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的典範。可你爲何能直接通過驗視器，又毫髮無損地過了現心池？”
娥姿立即補充：“他不但過了現心池，他還是紅色！”
徐靈失聲道：“紅色？你居然是紅色？怎麼可能？你在林家莊的事情，我們都知道了，你居然還是紅色？”
柳三月笑而不語。
徐靈的臉色忽然變得很難看，但一瞬間又復原，拿起拂塵，乾笑幾聲：“叨擾了，二位好喫好喝。”
施施然地，又回到了遊仙區。
娥姿這下坐不住了。
他耐着性子又喝了幾杯，然後，裝作不經意的樣子：“喝酒太悶了，我先出去溜達溜達。”
東二十八門。
天上最僻靜的地方之一。
娥姿背靠着白玉欄杆，臉色比天上的雲還難看。
柳三月低聲道：“你到底有什麼隱私被發現了？”
娥姿喃喃地：“完蛋了，完蛋了，此事一定暴露了……我就說嘛，我不可能無緣無故變成黑色……”
很久以前，娥姿在人間找了個相好。
畢竟是人妖殊途，好了一段時間後，娥姿就設法讓女子嫁給了其他人。這女子命中無子，又善妒，所以一連鴆殺了小妾們生的四五個孩子。到後來，她索性把小妾們也殺得乾乾淨淨。
事情敗露後，按律當斬，可娥姿得知此事，使了點手段，嚇退了黑白無常，生生讓女子還陽，又活了幾十年。
這幾十年中，女子還是不安分，她竟殘害嬰童上癮，時不時手癢，只要看到無人照看的嬰童，就要痛下殺手。如此，直到她終於壽終正寢，可是，她的魂魄又找到了娥姿，要求幫忙。這一次，她很快投生到了一個大富之家，成了千金小姐。
娥姿講到這裏就打住，不肯往下說了。
柳三月問：“助紂爲虐的確可恨，但是，從這裏的規矩來看，也不是什麼大問題。你擔心什麼？”
娥姿苦着臉：“要光是如此，我也不會擔心，可是……唉，我私下纏着糾察靈官問了一下，可這傢伙滴水不漏，磨了大半天，他終於說漏了一嘴，但凡黑色的人，日子應該不好過了……”
“爲什麼？”
娥姿搖搖頭，半晌，忽然道：“我明白徐靈爲啥找我們了。很可能，他的情況也和我們差不多。柳三月，你等着瞧吧，現在只是暴風雨之前的前奏，大家看似歡天喜地，實則每個人都惴惴不安。好戲，馬上就要來了。”
深秋。
這是一個五穀豐登的好年景，糧倉已經堆滿，蘋果樹的葉子快掉了，棗子橘子已經變黃，至於滿樹的柿子，則還需要經歷一段風霜的熬打，纔會有足夠的甜度。
忙碌了一天後，林花照站起身，走出快活林，看着院子背後那塊荒蕪的小園子。
很長時間，小園子無人問津，雜草叢生。後來，狐二閒着無聊，去拔草鋤地，開墾出一片空地，種了一些蔬菜瓜果，到得秋天，竟然大豐收。
辣椒已經變紅，巨大的苦瓜透明得可以看到裏面紅色的瓤，還有黃澄澄的南瓜，各種倭瓜以及老得開出花來的大蔥和蘿蔔。
林花照隨手摘下一個柿子，咬一口，還是澀的，沒有熟透，手一揚，便把柿子扔了出去。
“林醫生，林醫生……”
小藥叉飛奔而來：“林醫生，有個病人要求出診……”
林花照有個規矩：不出診。
但凡需要就醫的，請自己上門。
雖然隔三差五，也有本城各大富豪差人來請，而且許以重金，她都一律拒絕。她很清楚，這些達官貴人根本沒太大的毛病，無非是些頭疼腦熱、傷風感冒等，但因着身份尊貴，不願親自登門求醫，非要讓僕役來“請”。
這種，她一律拒絕。
小藥叉當然知道這個規矩，而且已經學會很熟練的拒絕了，可這次，她氣喘吁吁地：“這個人情況不同，她說她母親身中劇毒，馬上要死了，實在是無法親自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