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花照再看一眼那堆烏溜溜的尖嘴豬,神色忽然變了——竟然少了一人。
花二姐不見了。
花二姐居然可以在這樣的情況下逃出去。
她立即意識到自己犯了很大一個錯誤。
她當機立斷,轉身就走。
北側大門,陰風四起。
林花照稍稍停頓,四處看看,原是各種黑色經幡迎風揮舞,刻意營造出一種“陰曹地府”的感覺。她腦子裏忽然轉過一個奇怪的念頭:莫非這宮殿纔是一個真正的陰曹地府?否則審判“妖孽”的地方,搞得陰風慘慘的幾個意思?這種營造,是爲了嚇人還是爲了嚇鬼?
可她來不及細想,就見一個人跌跌撞撞地跑過來,一見她,驚喜大叫:“林花照,你沒事吧?”
“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她疾步往前,蘭雲橋掉頭跟上去。
二人一口氣跑出城堡,跑到分岔路口。
蘭雲橋氣喘吁吁:“林花照,他們沒有爲難你嗎?”
她停下腳步:“你跑來幹嘛?”
蘭雲橋上下打量她,眼神非常奇怪:“林花照,我做夢都沒想到,你居然能完好無損地走出妖鬼審判區。”
“敢情那是個龍潭虎穴?”
“比龍潭虎穴可怕百倍。龍潭虎穴,你還可以單挑一下老虎獅子,可進了妖鬼審判司,別說全身而退,全屍而退都不可能。”
林花照忽然想起黑椅子旁邊的一大堆刑具。
“林花照,你知道今天帶隊來抓你的那個大黑痣叫什麼嗎?叫閻王咬一口。”
“閻王咬一口?”
“對,意思是哪怕見到閻王,他也敢咬一口。但凡落到這幫酷吏手中,活人剝皮死人魂散,全城百姓畏如蛇蠍……”蘭雲橋憤憤的:“我都不明白,他們消息會那麼靈通?直接跑到蘭家抓人?老爺子在世時,他們還算客氣,不料,老爺子屍骨未寒,他們就敢這麼囂張……”
林花照笑笑。
蘭雲橋的目光更奇怪了:“林花照,你是怎麼逃出來的?”
“我可是狐妖之主,你忘了?”
“你還有心思開玩笑?”
蘭雲橋不以爲然:“你的那隻狐狸根本毫無用處,你還能有什麼妖法?”
林花照轉移了話題:“你父親因何暴斃?”
蘭雲橋哭喪着臉:“本來家醜不可外揚,可事已至此也瞞不住了。老爺子新娶14歲小妾,豈料老牛喫嫩草,激動過度,引發心梗……唉,我母親說,他原有心悸的老毛病,不能太激動……”
“你父親死於心悸?”
“唉,我從小就知道他有這個老毛病。再說,我大哥親自檢查過,確認是死於心悸。”
“你大哥還懂醫術?”
“我大哥和我不一樣,我從小不喜歡沾染喪葬這一套,可是,他於喪殮和醫術都極有興趣,造詣很高……老爺子去世後,是我大哥親自穿斂壽衣,但那時候,我還在外面浪蕩,什麼忙都沒幫上……唉,真是愧爲人子……”???.
林花照的驚詫可想而知。
那個差點被豬頭肉噎死的少女是怎麼說的?老爺子,睾丸碎裂而死。
心悸會引發睾丸碎裂?
再說,蘭不邪親自給老爺子穿壽衣,難道不會發現這個祕密?
“我父親也就五十來歲,正當壯年,真沒料到,人生如此無常……之前我還因爲他納妾而有點鄙視他,沒想到……唉……”
林花照和顏悅色:你家裏有事,你先回去吧。
“林花照,我很抱歉,你好意來弔喪,結果給你惹一大堆麻煩。”
林花照欲言又止,但還是果斷地踏上了十字路的另一條路。
正午的陽光也照不亮妖鬼審判區的黑暗。
“大公子,您可終於來了……那個林花照好可怕,比妖孽更可怕一萬倍……她居然把所有人都變成了豬……”花二姐哭得梨花帶雨,“多虧大公子給我的護身符……否則,我就再也見不到大公子您了……我都快被嚇死了……”
蘭不邪鐵青着臉,死死盯着“妖鬼審判區”裏橫七豎八躺了一地的官差。
渾身漆黑的小吏也倒在黑椅子腳下,細長手腳,就像一隻骨瘦如柴的大馬猴。
花二姐忽然止住抽泣,尖聲道:“我之前明明看到是一堆豬啊……怎麼現在都變成人了?”
蘭不邪冷笑一聲:“障眼法而已。區區雕蟲小技。不過,我算是看走眼了,這個林花照,果然來路不明。”
說話間,地上的一堆人哼哼唧唧不停地掙扎翻身,但一個個睜不開眼睛,好像陷入夢魘,一時片刻哪裏醒得過來?
“大公子,要不要弄醒他們?”
蘭不邪踢了小吏一腳,轉身就走。
傍晚。
晚風一陣陣拂過竹林的頂端,細長的竹葉摩挲出一陣陣柔軟的咔咔聲。
林花照躺在竹葉堆裏睡了個午覺,不料,醒來,天快黑了。她翻個身,看着旁邊碗口粗的竹子上那隻巨大的竹節蟲,然後,一把抓住,放在旁邊的小竹簍裏。
竹簍裏,已經有幾十只這樣的竹節蟲,一想到今晚阿爹會做一份香噴噴的油炸竹節蟲,大家一起美美地喫一頓,她就忍不住吞了吞口水,提着竹簍急忙往回走。
剛走幾步,只見沖天的火焰,整個林家莊徹底陷入了熊熊大火。
沿途,全是屍體。
村裏,已無任何活口。
林花照站在自家院子裏,看着爹孃和小黑狗的屍首,渾身發抖。
小黑狗旁邊,還有一個白衣少年。
他叫赤松子,是阿爹的學生,每天都會來林家讀書習字。
村民沒什麼錢,阿爹便不收學費,來學習的學生,每人交兩條臘肉或者臘雞即可。赤松子是個孤兒,寄人籬下,阿爹便免了他的學費。但是,每到夏天,他就會去竹林裏捉一些竹節蟲、蟬子、螞蚱等等奉上。
阿爹善廚藝,將這些蟲子一溜兒地放在油鍋裏炸一下,撒一點鹽,香脆美味。
當然,總會叫上赤松子一起喫。
“嗨……林花照,你看我今天又給你帶了什麼?”
林花照猛地睜開眼睛,坐起來。
一身寒素白衣的少年端端地站在門口,笑容純潔又熱烈:“今天我給你捉了滿滿一簍子竹節蟲……”
她站起來。
月光,穿越破了一個大洞的門,把一屋照得空空蕩蕩。
沒有爹孃,沒有赤松子,也沒有竹節蟲。
林花照死死攥着那面黑鏡,低低祈禱:但願喚醒千百亡靈,共同努力,天涯海角也得將所有兇手繩之以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