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花照頂着明晃晃的太陽,搬把椅子靠在破個大洞的木門前面,微微閉着眼睛,一會兒就魘着了。
待得睜開眼睛,天空已經一片漆黑。
午夜已過。
她站起身,往外走。
小藥叉擦擦嘴角的酸口水,迷迷糊糊問:“林醫生,你要去哪裏?”
“去蘭家弔喪。”
小藥叉大喜:“哇,太好了!正好去蘭家大喫一頓……不過,林醫生,弔喪的話,按照人類的習慣,我們是不是該準備一份禮金?”
“沒錢就不能去弔喪嗎?”
“這……好吧。紅喜事、白喜事,怎麼都是喜事……就算我們空着手去,蘭雲橋也不好意思不招待我們喫一頓吧?”
蘭家,哭聲震天。
一隊婦人跪在靈堂前面,哭得那是昏天黑地,悽慘無比,前來弔喪的人聞之,不由得眼熱心酸,情不自禁跟着淚流滿面。
小藥叉也被感染,紅着眼圈:“哇……感覺蘭老爺不知死得多慘的樣子……”
林花照瞪她一眼,她立即禁聲,悄悄躲在一邊。
林花照則遙遙望着那一隊夫人,只見全是中老年婦女,她們哭得一板一眼,如泣如訴,節奏分明,抑揚頓挫——
這是專業哭喪隊!
喪葬世家,果然幹啥都是專業的。
蘭老夫人,並不在場。
負責迎賓的是蘭雲橋兄弟。
蘭雲橋見到林花照,好生意外,卻立即迎上來,“你怎麼來了?”
林花照:“節哀。”
蘭不邪看一眼這位不速之客:“二弟,這位是?”
“林花照。”
“你就是林花照?”
“正是在下。”
蘭不邪面色驟變,但很快恢復如常,客客氣氣:“上門是客。多謝林姑娘前來探望。”
“我去上柱香吧。”
“我帶你們進去。”
蘭雲橋領着往裏走,林花照隨意看了看,只見林家諾大宅院,裏三重外三重,一眼也望不到頭。
林花照上了一炷香,退下,對蘭雲橋說:“我就不打擾你們了,告辭。”
“我送你出去。”
“不用。”
蘭雲橋還沒回答,就見一個丫鬟匆匆而來:“二公子,老夫人傷心過度,忽然口吐鮮血,昏迷不醒,你快去看看……”
林花照:“你快去看你母親。”
蘭雲橋轉身就跑。
走出靈堂,但見天空一團漆黑,唯有白色經幡,影影憧憧,加上鋪天蓋地的哭聲,真真令人不寒而慄。
已快天明。
寒露深濃。
經幡盡頭,樹林深處。
窸窸窣窣,好像一隻野貓在啃噬死老鼠。
林花照心裏毛毛的,待得眼睛徹底適應了黑暗,只見一個披頭散髮的黑影,雙手抱住半個祭祀用的豬頭,拼命地啃。
黑影彷彿也感覺到了這不速之客,嚇得尖叫一聲,可叫聲卻被豬頭肉生生卡住,吞又吞不下去,喊又喊不出來。
林花照怕她當場被卡死,疾步上前,在她後背重重一拍,那人哇的一聲,吐出小孩拳頭般大小一塊肉。
林花照好生喫驚,這麼大塊肉,怎麼嚥下去的?
“不關我事……不是我害死老爺……真的不是我……不要殺我……”
滿身落葉塵埃的少女匐地乾嚎,配合遠處傳來的哭喪隊的嚎啕,令人不寒而慄。
林花照忽然問:“那是誰殺的?”
“我只是想喫肉……我太想喫肉了……我阿爹告訴我,只要嫁給蘭老爺,每天都可以大魚大肉。沒想到,剛進門,老爺就死了……前天晚上,我喫太飽早就睡着了,老爺是什麼時候進屋子的我都不知道……我根本不知道老爺是怎麼死的……我早上醒來,就看到他身下都是血……然後,那玩意早就碎了……真的不關我事啊……我什麼都不知道啊……”
蘭家老爺,竟然是在納妾之夜,死於睾丸破碎?
林花照轉身要走,少女卻一把拉住她:“老夫人會不會怪罪於我,把我趕出去?我是不是以後再也喫不上肉了?我不想回去啊……我家吃了上頓沒下頓,我就是因爲快要餓死了才答應嫁給蘭老爺的……”
林花照看看地上被啃得亂七八糟的大豬頭,再看看這個骨瘦如柴的少女,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走出蘭家大門,天光微明。
小藥叉迎上來,悄聲道:“蘭雲橋不請我們喫飯嗎?”
林花照疑心自己被窮鬼附體了。
她疾步就走。
只走得幾步,就聽得一個極其誇張的聲音:“喲……林姑娘……你那個狐妖寵物黑柔呢?”
小藥叉一梗脖子,正想說“我在這裏”呢,忽然想起自己變了樣子,換了馬甲,立即不敢吭聲了。
翠品堂的老鴇帶着飄飄,身後兩名丫鬟提着重禮,這是真正的來“弔喪”了。
林花照不欲多事,疾步要走,老鴇卻扯着嗓子:“大公子,林花照就是養狐妖的那個名人……”
蘭不邪立即帶着幾名隨從走過來。
老鴇指着林花照的鼻子:“她家狐妖天天作祟,先是迷得我家姑娘們大病小病不斷,又害得我家一個龜奴摔斷了腿。我們怕她,也不敢多話。可今天,她居然肆無忌憚跑到蘭家,大公子,你可要替我們做主啊……”
話音未落,聽得嘩啦啦抖動鐵鏈子的聲音,衆人急忙轉向,只見一大羣如狼似虎的官差飛奔而來,一眨眼就團團圍住了林花照主僕。
小藥叉哪裏見過這種陣勢?瑟瑟發抖躲在林花照背後。
林花照苦笑,本想着僱一隻狐狸精做保鏢應該很拉風,不料,這狐精見了同類逃之夭夭,見了人類瑟瑟發抖。
她很沮喪,供着這個寶貝喫喝到底是爲了什麼?
爲首的官差左邊眉梢很大一個黑痣,他抖動鐵鏈,凶神惡煞:“快把這兩個妖怪綁了……”
眼看鐵鏈就要落在脖子上,小藥叉終於“嗚”一聲,變成了肥肥胖胖的一隻大狐狸。
“媽呀,真的是狐妖……”
官差們倉皇后退,大黑痣也急速後退,倉促間差點跌了個狗喫屎。
他爬起來,氣急敗壞:“快扔符咒……快把符咒扔過去……”
兩個官差如夢初醒,一個衝着狐狸扔,一個衝着林花照扔。狐妖的腦門上沾了一張,其餘全部散落地上。反倒是林花照隨手接住一張,看了看,笑起來。???.
但見一人一狐毫髮無損,又看看齜牙咧嘴的狐妖,衆人一時間哪敢再上?
大黑痣盯着林花照,顫聲道:“咦,這妖孽爲啥不現出原形?莫非真的是人?”
林花照反問:“我們犯了何事?居然勞駕公差追捕?”
“林花照,你豢養狐妖,爲非作歹,擾亂錦關城,所以城主大人派我們務必將你倆捉拿歸案。”
“我們極少外出,怎麼就擾亂錦關城了?”
“南城苟大戶家一千兩銀子不翼而飛,據說,有人親眼目睹狐妖行竊……”
“還有花二姐,她狀告你們,說你們使了妖法,李代桃僵,誣陷於她……”
大黑痣忽然對上蘭不邪的視線,膽氣立即壯了,再次厲聲道:“城主下令,將你等妖孽就地正法……大夥一起上……”
十幾個官差一擁而上。
蘭不邪不動聲色退在一邊。他的幾名隨從,徹底封死了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