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果緩緩回頭,看向宣芷。
宣芷一轉臉,就對上了她那雙亮得幾乎冒光的眼睛,彷彿在說——姐兒!您太厲害了!
宣芷忍不住一笑,扶着她的手,剛要回屋。
院子裏,周氏忽而不甘心地再次說道,“姐兒!可夏果無緣無故這樣罰了小菊,終是不妥!且不說小菊傷在面上,恐會容顏有損。就是夏果這樣狠毒的性子,也不該在姐兒跟前伺候啊!”
夏果惱火回頭!
身側傳來宣芷輕飄飄的問:“是我讓她罰了小菊的。怎地,嬤嬤也覺得我狠毒麼?”
夏果火氣頓時跟那風箱似的,‘呼’地一下吹沒了。
她瞪了周氏一眼,回過頭來,卻朝宣芷忍不住地笑。
跪在地上的周氏從來沒想到,宣芷會用這樣用別人說出的話來當刀子,一擊致命地捅回來!
這是怎麼回事兒?這四姐兒怎麼大病一場,居然有了這樣厲害的心思?!
她擡頭看向臺階上,宣芷一身略顯舊色的披風下,那張精緻入畫的小臉依舊嬌弱如嫩梨,纖細身段彷彿被風一吹便會倒下去。
可是……那周身的氣勢,卻隱隱讓人望而生畏!
怎會這樣?
周氏正愣神間,不想宣芷也側過臉。
一雙秋水剪瞳含笑斜睨而來,周氏頓時如墜冰窟!
“春荷,嬤嬤非議主子,再加五個板子。”
她收回目光,輕軟軟地對走回來的春荷說了一句,便進了主屋。
簾子撂下。
春荷走到周氏面前,柔聲道,“嬤嬤,您擔待些。”
周氏恍惚回神,看到春荷,心放下一半——這丫頭平素最懦弱無能,定是不敢下重手。
點了點頭,“行,你看着罰吧。我那兒還有一盒點心,回頭讓人給你送來。”
春荷溫柔一笑,輕輕地舉起手中的竹尺。
周氏滿不在意地擡臉。
“啪!”
“啊!”
夏果聽到外頭的慘叫,朝門口瞥了眼,忍不住嘀咕,“春荷的手勁比我還大三分,這是一點兒沒留力啊!”
宣芷解了披風,坐在梳妝檯前由着夏果給她梳洗,忽而皺了下眉。
夏果忙停下手,朝她的肩膀看去,“姐兒,可是又疼了?”
宣芷白着臉搖了搖頭,道,“周氏的兒子,叫……”
“周旺。”夏果替她束起頭髮,臉上露出明顯的厭惡,“姐兒問他做什麼?”
宣芷看到她那散亂的髮髻,拉了她到近前,擡手,壓了壓那一抹亂髮,輕聲道,“我要殺他。”
“啊!”外間,周氏的慘叫聲猶如殺豬。
夏果的臉上血色半褪,她不知是驚是慌地看向宣芷,“姐兒!您……”
宣芷摸了摸夏果那爽利漂亮的眉眼,笑道,“周氏,小菊,周旺,我一個都不會留。”
周氏,早就是二房那邊的眼線了,在父兄背上污名、她被驅逐出伯爵府後,甚至想讓周旺染指她!
後來算計她不成,又讓小菊故意引了夏果,讓夏果被周旺跟那一羣狗雜種給糟蹋至死!
她看着眼前鮮活的夏果,再次慢聲輕緩地說道,“他們都該死,夏果。”
夏果瞪了瞪眼,宣芷的手指並不熱,放在臉側時甚至有些涼,可她莫名地心頭驟然滾燙起來。
眼眶倏而通紅,低下頭來,半跪在宣芷身前,輕顫道,“周嬤嬤想讓奴婢嫁給她兒子,奴婢不願,她便挾私報復……”
——我知道,夏果。我知道的。那麼遲才知道。
罰完周氏的春荷進屋就聽到後面這一句,眼眶一紅,緩了緩,繞過屏風走進去。
夏果有點兒不好意思地站起來。
宣芷看了眼春荷,又道,“夏果,我記得這個周旺是個好賭的。讓你哥哥去打聽打聽,看他平素裏都常在哪一處賭錢。”
夏果神色平靜地點頭,“是,奴婢這就傳話給哥哥。”
春荷也是知道周旺的,疑惑地看了眼夏果。
想了想,對宣芷道,“姐兒,這周旺好賭不少人是知道的,可週嬤嬤家中並不富足。且姐兒房中也無物事缺少……”
宣芷聽出了春荷的意思,輕笑起來,“那是她有尋摸到銀子的門路。”
這門路是哪兒?自然是伯爵府的西苑那頭了。
自打知曉小菊是二房的耳目後,春荷與夏果也大約猜出,這周氏只怕也早歸順了二房。
她可是四姐兒的乳母!居然能做出這種背棄之事!
聽到宣芷的笑音,兩人的臉色都有點兒難看。
“姐兒怎麼還能笑得出來?今日也該狠狠地罰了她纔是!”
這周氏要挾自己她都不在乎,可是最可恨的是居然連姐兒也算計!夏果氣性再次上來,恨不能撲出去撕了周氏。
宣芷看她再次亮起來的眼睛,心下溫軟,搖頭,“不急。”
小打小鬧不過傷筋動骨罷了,她要的,是斬草除根。
周氏,只是個引子。
“姐兒餓了吧,奴婢去拿早食……”春荷的話還沒說完。
“四姐兒,玉蘭來了,說二夫人請您去青秋堂一趟。”外間,有小丫鬟傳話的聲音。
玉蘭,宣王氏身邊的二等丫鬟。
夏果皺了皺眉,“這個點兒,姐兒連早食還未用。”
宣芷卻轉身朝向梳妝檯,笑道,“這麼大的動靜,她也該坐不住了。”
不然,她怎麼有理由去青秋堂,好順水推舟地提出去香山寺呢?
小菊,周氏,都是她扔向西苑的石。
喝着我父兄母姐的血,還妄想事不關己地享着這平安快活的富貴,你們也配?
她看着鏡中的自己,眼角鬢髮不見歲月的磋磨,精緻面龐嫩如鮮果,輕緩開口,“給我梳妝。”
……
青秋堂。
宣王氏擱下手中的銀箸,擦了擦嘴,這才起身,到了偏廳。
剛到門口,就見宣芷站在門外,也不知等了多久,臉上微微發白,見到她時,還低低地咳了兩聲。
低頭時,便見髮髻間一根老氣的釵子上掛着的流珠輕輕晃動,“見二嬸安。”
宣王氏看着她一副羸弱不勝的模樣,目光落在那根珠釵上。看着那雖然款式老舊,卻依舊流光溢彩的珠子,忽而想起,這釵子,是她那嫂子陪嫁的物件。
頓時眉頭一皺,朝身後責問道:“怎地四姐兒來了也不通稟?!”
也不等身後伺候的下人說話,又對宣芷道,“你也是,讓下人去告訴我一聲,也省得白白在冷風裏等了這許久。身子纔好,別又受了風寒纔是。快進屋裏來。”
若是當真關心,也就該在用過早食日頭正濃的時候命人去傳。
這個點兒,除了要故意警告和作踐她外,還能有什麼用意呢?
這隱祕的下作心思,宣芷前世在深宮中不知看過多少回了。
笑了笑,再次俯身,不錯規矩地行禮,“二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