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五六閉着眼靠在柴火堆上,儼然一副虛弱到了極致的樣子。
這虛弱,一半來自身體,一半來自精神。
方纔的一幕幕和一聲聲使他心口無端的多出了已過戶怨氣,讓他不由得就想起了曾經他爲孫大壯幹過的那些蠢事,而且此時已經不得不慨然面對。
孫大壯啊孫大壯,是誰在樹林子裏替你擋住了野牛的攻擊,是誰在走鏢時給你送的肉,是誰在你熱汗淋漓的時候給你扇的風。
都是我呀,都是我。
是,這些都不是你自己要求的,是我心甘情願,爲的是讓你以後記得朱家的好,對周歡那個小兔崽子包容一些,呵護一些。
爲了你們年輕人的幸福,他差點把老命都搭上了。
而你卻、
朱五六緩緩睜開了眼,撩開了貼在額角的碎髮,看向了孫大壯,乞求在他的眼中能看到一絲的悔過。
恰在這時周歡也來了,優哉遊哉的走到倆人跟前,還是從前那副吊兒郎當,沒心沒肺的樣子。
身後還跟着去了又回的翠雲。
小姑娘肩膀抽抽搭搭的,一看就是剛哭過的樣子。
朱五六哼哧了一聲,擡頭說道:“腳踏兩隻船總是要翻船的,你做好覺悟吧。”
孫大壯也立刻明白了,這又是周歡,又是翠雲的,原來在朱五六眼裏,自己竟成了個香餑餑。
心裏那種愧疚涌了上來,孫大壯二話沒說的走上前,沒等開口就被周歡一個眼色甩在了身後。
周歡徑直走向了累癱了的朱五六。
說他欠揍吧,他又是爲了自己忙前忙後。
說他好心吧,他又給自己惹了一段莫名須有的風流債。
最後,周歡沒了辦法,伸手給這胖子從地上扶了起來。
瞅瞅他這出,活像個碰瓷的。
朱五六歪頭:“啥叫碰瓷?一聽就不是好話呢,我這都是爲了誰。你瞅瞅這小子,你要不來他說不定要對我下死手。”
“大壯哥要是對你下死手,你還能在這站着說話那?你們之間也不存在力量與力量的對抗啊,完全就是以卵擊石。”
朱五六攥緊了衣袖,“你,你還說風涼話?你看看你選的人,都什麼人。”
“選人?我選誰了?”
周歡白了一眼,注目望去努着嘴的翠雲和不知所措的孫大壯。
她周歡,在家裏正和招娣研究喫食呢,翠雲哭着過來,一個滑步就跪下了。
給她們嚇夠嗆。
哭嚷着說不敢和她搶男人,犯了主子大忌什麼的。
都給她和招娣說蒙了。
等一問才知道,烏龍!天大的烏龍!
周歡無語,“舅舅,你別一天天在腦子裏意淫行不行,你瞅給大壯哥和翠雲造成了多大的困擾。”
剩下的話,回家說。
這一會兒,您必須給翠雲道歉。
這眼睛紅的跟核桃似的,回去世子妃他們不得問啊,帶時候你責任大了你。
這麼一說,朱五六更傻眼了,更沒臉見人了。
可他做長輩的不能掉份兒。
“大壯啊、”
“哥,別說了,我都明白,是我做的不對,作爲外男不該和周歡走的那麼近。
哥,咱們一路逃難過來的,我是真的把周歡當真親妹子對待,絕對沒有半點其他想法。
我發誓!”
朱五六抿着嘴看孫大壯。
這人和誰發誓呢,也沒對着他說呀。
周歡上前拉住翠雲的手,“翠雲姐,我舅舅頭一回辦這事,他都蒙圈了,我替他跟你道歉。
我也跟你保證,我和大壯哥,不是親兄妹勝似親兄妹,你要不信,我給你寫個保證書。
神明可見,我倆真的清清白白,這、這都誤會。”
“別、”翠雲忙捂住了周歡的嘴,她哪裏有那麼大的命格讓周歡這種福星來給她發誓啊,她都怕折壽。
只不過現在人多,自己拉不下臉走下這個臺階。
周歡笑道:“那姐姐別生氣了,改日我讓繡坊給姐姐和大壯哥做身好衣裳,嗯……以後你們倆成親,婚服就桃花繡坊包了!怎麼樣!”
“這、這可不行,你們現在不是普通生意人了。”
周歡說道:“什麼你們,是我們,是咱們,咱們都是一家人!”
看着孫大壯呆頭鵝的模樣,翠雲臉上被逗笑。
姑娘笑了,衆人也就鬆口氣了。
順水推舟的周歡也扶着朱五六往家走了,此時不走更待何時呀,繼續留在這裏喫狗糧嗎?
聽他們膩歪的。
人還沒走遠呢,就又湊到一塊去了。
“……你還生氣不?”
“……哼。”
“……你要生氣你就打我。”
“打你手疼。”
“那我替你打我自己。”
“……那我心疼。”
——
回了家,周歡給朱五六倒了杯水,這就算是哄人了。
朱五六一個大男人也不需要啥臺階,更不需要自家孩子給送臺階。
說白了吧,要是孩子因爲這事兒和他生氣了,他都能自己搬臺階去道歉去。
畢竟,這事他乾的確實是會錯意了,誰也怨不着。
等周歡從外面再回來的時候,這事就算徹底翻篇了。
他們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商量。
“舅舅,你出去這一趟聽沒聽到什麼消息呀,比如糧食已經開始漲價之類的?”
“你咋問這事兒?喜刷刷裏屯的糧食不夠了?”
周歡搖頭,“沒有,就是我覺得咱們村現在建設的有點快,這不又要建牧場養奶牛了。
我想咱們還是得想好了把地留出來,哪怕是荒地也成,咱們老百姓最後還是得靠着土地過日子。
這樣遇到了災年咱纔不怕,因爲咱們能保證自己能種糧食和儲存糧食。
對,還得找個地做個倉庫。”
朱五六品了品,倏地想起來這一道上聽官兵們說的話了。
“你想的對,咱們是得屯糧,只不過眼下是來不及了,眼下咱們還是得買糧。”
“爲啥來不及?”
周歡也從233那看到了周滿的境況纔會一句反三想起來自家這邊。
在她眼裏,這應該是未雨綢繆。
可是聽了朱五六的意思,怎麼好像已經綢繆晚了的樣子。
朱五六嘆氣:“我這也是聽官爺們說的,畢竟燕京的消息比咱們靈通。
聽說小滿去的那個地方好幾處大壩都決堤了,淹了不少莊稼,有的慘的一整個村子都沒了,全是水。
他們這一趟許是代表朝廷來挨家挨戶徵糧食,然後用船賑濟給江浙的災民。
你也知道咱們這頭去年也出了大事,今年地裏又有些旱,收成照從前能少一半。
這要是再往外拿糧食,咱們自己就得餓肚子。”
“和咱們拿糧?可是朝廷都知道咱們這有難處啊。”
朱五六:“拆東牆補西牆,全國的糧食就這麼多,北面還有戰事,那糧食從哪來,只能從咱們老百姓嘴裏省。
這事兒我還得和你孫阿爺他們通氣,不能告訴別人,就咱們自己村,捱苦挨累也往別的縣城裏走走,能買就買,花多少錢咱們也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