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讓外邦人聽見仔細掉腦袋。
自從江河找上了天寶以後啊,他們所有人心裏都有了小九九,不只是樓德華,等着吧,就你今天說的這話,往後想起來可能會琢磨琢磨。
朱五六纔不管這些前前後後因因果果呢,他腦袋一根筋,直來直去,先生你說你繞什麼彎子啊,你還不如像周歡一刀切下去給他給明白呢。
你、你連個女娃都不如。
樓德華輕笑了幾聲,手指慢慢的磨在面前的竹紙上,竟有幾分大風起兮的意境來。
“這話說起來就長了,得從十年前的大鄴之北西域三十六國說起。那時候朝廷爲打擊蒙兀曾派使臣前往西域求和。
其中陽關以北,蔥嶺以東有一國名叫于闐,于闐乃用佛教治國,全民向善,故此也算是咱們大鄴最先聯合到的一國。
不久後於闐也同樣派使臣來往中原覲見咱們的皇上,那時候老夫尚在翰林院就職,皇上便命我伴於左右修撰史書。”
朱五六聽得腦子嗡嗡的,忙打住對話,“先生咱們扯遠了。”
“不遠不遠,這老夫已經說的很近了,若是要說仔細了還要再往先帝那扯上一扯呢,你且等着,老夫馬上就要說到天寶了。”
朱五六陳下一口氣,端起茶壺對嘴就吹,聽老頭子講話太燒心他的澈澈火。
“老夫記得那位使臣身材高大,長眉若柳,眼窩凹陷,若不是有一臉的絡腮鬍子倒該是個美男子。
他身邊彼時還帶這他的妻子和小兒子,老夫瞅着他妻子肚子圓大應該是快要臨盆的徵兆便稟報了聖上請太醫院的左右照料。
再往後,老夫也有些記不清了,只記得那人將他們王同意聯合掣肘蒙兀的事情傳達給了皇上不久後便回去了。
哎,可就是回去的路上出了事。”
“那人在路上被人殺害了?”
樓德華搖搖頭,“使臣回朝身邊都有皇家護衛陪同,怎麼會輕易被堂而皇之殺害,不過倒是一入西域隊伍里人多在驛站休憩難免摻進來了細作。
就在他妻子臨盆的那一夜,老夫也是聽說驛站之中的血雨腥風。
也就是在那一夜,這位使臣丟失了他的小兒子。
仔細想想也是的,男人再威武,屋內又是臨盆的妻子,又是哭啼的孩童,打仗的時候總會分心。”
話音剛落,屋子沉寂了好一陣。
朱五六的水喝不下了,樓德華也說不下了。
他的目光看向朱五六,這人說他一根筋,其實心細如塵,不但心細,還脆弱。
“其實當年護送那位使臣回國的人就是小侯爺的父親定北侯,此事一出定北侯難辭其咎,回朝沒多久便主動擔起了對抗蒙兀三部的統帥之職,之後的事朝廷上下都知道,你們雖是普通的老百姓,離北面這麼近應該也聽說過不少。”
朱五六恍惚之中點了點頭。
定北侯,其身正也,其性德也,近數十年來,殫精竭慮,實爲國之棟才……
真別說,他那陣爲了在別人面前顯擺自己的辭藻還背過。
“都是可憐人。”
還沒等樓德華感慨,朱五六改口道:“可他們還有錢俺們小老百姓啥也沒有,我現在家裏好容易有了兩個兒子,我也不是非得要兒子,但是啥人處久了他也有感情啊。
先生你別勸我,這些事兒我能想明白,我也知道我想不明白也沒用,大勢所趨是不是?
一口氣說完朱五六眼前都是飄乎乎的,明明喝了一壺的涼白開嘴脣子還是幹。
不用人勸,他想的通。
他就是……不捨得。
吧嗒。
淚珠掉下來了。
給樓德華整的很無措,他在朝堂數十年都是見過風雨的,那些軍戶出身的將士沒回上戰場之前也哭。
有的成家了是爲了妻子和娃娃哭。
有的沒成家的想起了老孃也哭。
還有和宮裏的哪個宮女私相授受過的,在小樹林裏也抱着哭,他都得裝沒看見繞路走。
可這些人沒有跟他哭的呀。
他該說點啥?
“哭吧小朱,男人掉眼淚不丟人,哭出來就痛快了。
你說收我,早我還說一日爲師終身爲父呢,這一路過來咱村孩子在我眼裏都是珍寶啊。
尤其是你家的幾個更是跟我走的親近。
天寶要回去那不是他一個人的事情,也不是單純的見父母那麼簡單,你不知道這些年我那徒兒江河是怎麼過來的。
能找到天寶對他來說是種責任也是種解脫。
天寶以後起就不是咱們兩家的天寶了,是兩族百姓的天寶。
若是能重新聯繫起了西域三十六國,得到他們的信任,這對咱們保衛疆土是有非凡的意義的。”
本是安慰,可話一出口眼前的人哭的更兇了。
他的天寶才過十三週歲的生辰,那麼小的一個男孩,十年來經歷了那麼多,未來還不能自己說了算,還要爲兩邊的百姓而活。
這不公平。
這對天寶太殘忍了。
樓德華輕拍他的後背,寬慰道:“現實就是如此,認了吧小朱,侯爺已經和我說了等這邊瘟疫穩定了再走,這不還有個年嗎,回去準備準備好好過個年。
過了年以後天寶就走了,到時候你再哭都來得及。”
……
回去的路上,朱五六撞人三次,摔倒兩次,和別人低頭道歉無數次。
等到了客棧房間的時候第一眼就先送給了天寶。
“你這幹啥去了孩兒他爹?掉廢水溝去啦?怎的這身上這麼埋汰。”孫佩芳上前拍打這胳膊肘和膝蓋上的灰土,直嘆氣道:“你看你這身上的補丁都刮壞了,快脫下來我給你縫縫。”
這幾日孫佩芳愛上了縫縫補補。
只因拇指上的扳指那是天寶送的。
白天孩子們都出去唸書去了,男人們也都出去幹活去了,她們這些婦女就在屋裏都縫衣服嘮閒嗑。
以前她不愛往上湊,現在她都是主動邀請別人來自己屋幹活,一會兒縷縷頭髮,一會兒穿根針線。
眼神好使的一打眼就問到了。
她也就沒當回事,揮一揮玉手:“孩子賺錢了給買的,我說不要不要的也得送我,你說這孩子太敗家了是不,太不會過日子,這才掙了多少錢不知攢攢。”
朱五六捂着頭抓着耳朵。
人家敗家,人家有資格敗家,人家以後的錢說不定是花不完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