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吾兵出白道滌盪漠北,立下一番赫赫之功勳,實際上已然大破了軍中保持數年之平衡。陛下手腕強硬,定然會予以制衡。”
“所以即便吾不肯卸去差事,回京之後,陛下也必另有任用。漠北也好,漠南也罷,大抵是要交給關隴貴族的,一方面以安人心,一方面亦會保持軍中的穩定。”
李二致力於打壓世家門閥,只是想將世家門閥的政治資源徹底收歸中樞,罷黜其任用官吏、結黨營私的權力。
卻絕對不會想着徹底將世家門閥抹去。
必經他的皇位來自於世家門閥的支持,皇權亦需要世家門閥來維繫,若是鐵了心的以雷霆手段覆滅世家門閥,必然適得其反。
有多麼強硬的壓迫,就會遭受多麼強烈的反抗……
李二雄才偉略,又極度自信,他只會將世家門閥玩弄於股掌之間,而不是將世家門閥們逼上絕路,不得不站到他的對立面。
高宗李治以及武則天,則相差甚遠。
尤其是武則天。
這位曠古絕今獨一無二的女皇陛下,在權謀政鬥之上無出其右,乃至於自立爲帝,這個自古以來男尊女卑的社會之下居然也能夠成功。
可見其權謀之手段。只可惜到底侷限於胸襟見識,只知一味的剷除異己、扶植黨羽,將世家門閥狠狠打壓,培植無數寒門官員上位,終於導致穩定的社會結構趨於崩塌。
到了唐玄宗上位,殘破的世家門閥已然風雨飄搖,不足以承擔維繫帝國之穩定,四周胡族蠢蠢欲動,不得不大力扶持邊鎮,已達到綏靖邊患之目的。
卻也直接導致整個大唐的軍事態勢內外失衡、頭重腳輕,一場“安史之亂”,將這個龐大帝國的根基徹底摧毀。
所以,世家門閥其實是個雙刃劍。
它在危及皇權統一的同時,卻也肩負起了穩定社會的重任,李二尋找到了這兩者之間的平衡點,於是締造出了千古留名的貞觀盛世,也開創了大唐龐大疆域之根基。
……
薛萬徹明顯很是失望。
有些不忿道:“那幫子傢伙一個個都沒好心眼兒,任何時候首先都是爲了家族牟利,纔不會將陛下與帝國放在心中!”
“那就是一羣白眼兒狼,好喫沒夠,轉眼咬人,陛下何以這般厚待?”
李愔無奈。
跟這個政治能力無限接近於零的莽夫就沒法解釋,只得說道:“陛下對於大將軍還是非常器重的,漠北自然是要留着安撫關隴貴族們,但遼東那邊卻未必沒有立功的機會。”
薛萬徹嘆氣道:“東征之時遙遙無期,況且就算開戰,陛下亦勢必要御駕親征,屆時牛鬼蛇神一擁而上,功勞固然有,但是這麼分攤下去,對於吾這等人來講,又有什麼意思?”
雖然沒什麼政治天賦,但不代表這麼淺顯的事情也看不懂。
大家都等着去攫取功勳,對於那些個各方勢力的後起之秀來說,這無疑是一個天賜的進身之階,但是對於薛萬徹這等已然爵封郡公、官拜大將軍的顯赫權貴,則完全看不入眼。
李愔笑道:“那也未必。原營州都督程名振,這幾年身體欠佳,修養多時,如今營州軍務盡皆歸於幽州都督周道務。”
“是以入秋之時,陛下已然準備命程名振重新起復,繼續擔任營州都督一職。以大將軍的功勳、地位,或許回京之後向陛下主動請纓,這個營州都督就落到您的頭上了。”
營州,位於遼東最前線。
治所柳城縣,即爲後世之朝陽。
自此向東,便是高句麗之國境,一旦東征開始,此地便是大軍集結、出發之地,若是能夠擔任營州都督,負責大軍之糧草運輸、兵員調撥,其重要性自然不可同日而語。
待到得勝還朝論功行賞,也必然高出其餘人等一頭……
“能成?”
薛萬徹有些不自信。
畢竟眼下幽營二州的都督都是周道務兼任,這位不僅是當年左屯衛大將軍周紹範之後,以功臣之子自幼養在皇宮,承襲其父之爵位譙國公。
更是陛下的女兒臨川公主李孟姜的駙馬,頗受寵信。
與之相比,他可沒有半點優勢……
李愔給他斟了杯茶,篤定道:“你自己去提,自然不成,但若是能夠得到程名振將軍的舉薦,那必然勝算大增。”
薛萬徹一臉爲難:“可吾跟程老將軍素無往來,貿然前去相求,恐怕……厄……”
他忽然想起,好像程名振的兒子程務挺可是一直都在李愔手下,雖然分屬上下,卻交情甚篤。
李愔挑挑眉,給了一個“安心”的眼神:“包在某身上!”
薛萬徹大喜:“若是事成,老哥承你一個大人情!”
“瞧這話兒說的,咱們誰跟誰?這等好事自然要幫着自家人竭力爭取才行,難不成瞅着旁人撿便宜?”
“嗚哈哈,王爺,夠意思!”
安撫了心懷大暢開始憧憬戰功的薛萬徹,李愔又看向薛仁貴:“仁貴是想留在漠北,還是去往東征的大餐當中分一杯羹?”
回到長安,若無意外,他必定要蟄伏一段時日。
薛仁貴正是冉冉升起的關鍵時刻,不僅僅是官職的提升要趁早,更要積累更多的作戰經驗,方能夠及早達到杖鉞一方的能力。
不能在這個關鍵時刻讓他跟着自己蟄伏,那是耽誤人家的前程……
薛仁貴坐姿端正,背脊挺拔如松,聞言略作沉吟,方纔擡起頭,誠懇的看着李愔,道:“若是王爺應允,末將想前往安西都護府任職,與西突厥會一會。”
“亦能夠更好的琢磨一番火器對付騎兵的戰略戰術。”
李愔微微頷首。
不愧是歷史之上有名的名將,絕不會人云亦云,而是有着自己對時局的見解和深遠的目光、高尚的追求。
眼下漠北鐵勒諸部盡皆臣服,縱然稍有兵亂,亦不足爲慮。
留在此地固然能夠成爲軍方重要的人物,保障了兵權地位,卻缺少了戰陣的歷練,亦不可能有晉升之機會。
真正的名將,絕不會躺在功勞簿上不思進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