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的城牆上,守將契可勒手按腰刀,極目遠方。
雪花如席,北風呼嘯,遠處巍峨的陰山也只剩下一個稀疏的輪廓,
風雪浩蕩的原野,卻充斥着一種詭異的靜謐感。
這種極致的喧囂之中蘊藏着的靜謐,令契可勒心中充滿了不安。
大度設率領數萬大軍穿越白道直抵漠南。
除去開始一個月不間斷的傳遞消息之外,已然有數日杳無音訊。
數萬大軍就如同平白消失了一般……
前往漠南的斥候已經出發三天,若無意外,今天傍晚就能回返。
屆時才能知曉漠南的大軍到底發生何事,爲何斷絕聯絡。
契可勒憂心忡忡。
他太瞭解大度設其人,性情暴躁、志大才疏都算是好聽的。
若是刻薄一點,完全可以用酒囊飯袋來形容。
即便有咄摩支、吐迷度輔佐,仍舊不能讓契可勒放心。
大唐猶如一頭猛虎,當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別的地方的時候。
薛延陀可以在他身後呲牙,趁機討要一點好處。
可若是當真以爲大唐這頭老虎完全被牽制,薛延陀便可以爲所欲爲。
那麼必然遭受到老虎的反噬。
大度設是否明白這個道理呢?
契可勒認爲未必……
再次擡頭瞅了一眼風雪之中的南方山脈,契可勒打算下城回到住所。
飲上兩斤南方大唐商賈帶來的烈酒佳釀,順便等候斥候的消息。
然而就在他轉身即將走下城牆之際,忽然覺得腳下一顫。
毫無預兆的,整座城牆都微微顫動起來……
地龍翻身?
契可勒心頭疑惑,頓住腳站在城牆的臺階上。
過了一會兒,顫動非但未曾減弱,反而越來越劇烈。
驀然,契可勒猛地回頭,三步並做兩步來到箭垛旁。
手扶着箭垛向南方張望,一顆心瞬間提起!
只見南方漫天風雪之中,幢幢身影好似地底冒出的索命幽魂,影影綽綽連成一片。
待到再稍微近了近,便見到那一杆杆風雪之中昂揚飛舞的赤紅大旗。
以及無數身着赤黑兩色戰袍的唐軍,自大地的盡頭鋪天蓋地的襲來!
“敵襲!”
“敵襲!”
“唐軍殺來啦!”
……
城牆之上頓時金鼓齊鳴,號角聲穿雲破風,響徹全城。
訓練有素的駐軍當即示警,城下駐守的兵卒一撥一撥的開到城牆上來。
極短的時間便完成了部署,等待作戰。
城頭上的契可勒望着越來越近的唐軍。
騎兵頭盔之上的紅纓猶如風雪之中跳動的火焰,令他整顆心都似乎沉到谷底。
如此規模的唐軍騎兵能夠鋪天蓋地的出現在武川鎮,大度設的命運已然不言自明。
這不僅僅是敗了,連一個送信的斥候都未能逃回武川。
必然是被唐軍死死的堵住了白道口,斷絕了後退之路。
漠南那是唐軍和突厥人的地盤,後退無路。
平坦遼闊的敕勒川便是大度設的埋骨之處,等待他的唯有全軍覆滅之結局。
數萬精銳鐵騎啊!
契可勒簡直無法置信。
可是出現在面前正洶涌衝鋒的唐軍,卻殘酷的向他證實了這個事實。
深吸口氣,契可勒舉起手。
向着左右聚攏過來的兵將大喝道:“準備作戰!二王子已然戰敗,武川乃是漠北之門戶,若是失守,唐軍突入漠北,萬里平原將會任由唐軍肆虐!”
“想想諸位的族人家眷,等到唐軍肆虐,可否還有活口?”
“爲了汗國,爲了大汗,爲了族人家眷,吾等死守武川!”
話畢四周傳來無數士卒的聲音。
“死守武川!”
“死守武川!”
城牆薛延陀兵卒戰意高昂,齊聲大喝,聲震四野!
契可勒滿意的頷首。
對於武川的守備,他有着充足的信心。
城內兩萬守軍盡皆用漢人降將操練,所習乃是漢人最高明的守城戰術。
雖然弓弩缺乏了一些,但薛延陀的戰士更驍勇、更悍不畏死。
整個武川鎮固若金湯,萬無一失!
在他看來,若想攻陷武川,除非唐軍兵力數倍於己。
且攜帶大量雲梯撞車等等工程利器,否則必是徒勞。
更何況看着衝鋒的唐軍盡是騎兵,平原之上唐騎不遜色於薛延陀騎兵,但是以之攻城?
漢人的兵書契可勒亦看過不少,但從未看過有騎兵可以破城的戰例……
真當我們還是以往只知騎射不知守城的蠻夷?
契可勒蓄滿鬍鬚的嘴角露出一抹不屑的冷笑,連連下令。
指揮兵卒部屬在各個緊要的位置,抵禦唐軍攻城。
薛延陀不擅冶鐵,弓弩的製造更是落後大唐太多。
騎兵之中裝備的短弓固然輕巧,但殺傷力有限,非是守城利器。
故而武川城頭並未有多少弓弩手,而是準備了很多滾木擂石。
城下一口一口大鍋支起來,架上柴火,將雪水煮沸。
然後倒入金汁攪拌,頓時惡臭沖天,燻人欲嘔。
所謂的“金汁”,便是人畜的糞便……
此物被滾水煮沸之後淋到攻城的敵軍身上產生燙傷。
會立即使毒液攻入肺腑,無藥可救。
契可勒冷冷的看着越來越近的唐軍。
騎兵攻城?
呵呵,真是異想天開呀……
不過唐軍衝鋒只是發起的威勢,依舊讓契可勒心中感到緊張。
鋪天蓋地的唐軍騎兵頂風冒雪,跨過武川城下冰封的塔布河河道。
鐵塔濺碎冰雪,聲勢浩大的向着武川衝鋒而來。
騎兵頭盔之上的紅纓如同一片跳躍的火焰,奪人眼目!
這就是打得昔日草原霸主突厥汗國分崩離析的大唐鐵騎!
縱然沒有衛公李靖、英國公李績、河間郡王李孝恭這等蓋世名將。
亦未有程咬金、尉遲恭、李大亮、侯君集這等勇冠三軍的猛將。
卻依舊保持着漢家兒郎骨子裏的凜凜血性!
草原上的主人換了一代又一代,犬戎、羌人、突厥、薛延陀……
一個部族的興起,便意味着一個部族的消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