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大漢第一太子劉盈 >第0380章 嚴父,慈母。
    對於劉盈而言,將自己已經頒佈的詔書推翻,似乎只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

    但在短短几個時辰之後,整個長安,便因爲劉盈的這個決定,而掀起了一陣輿論駭浪!!!

    稍有些魔幻的是:朝野上下的怒火,卻並沒有絲毫集中在‘朝令夕改’的天子劉盈身上,反而是高度集中在了‘逼迫劉盈朝令夕改’的安國侯王陵身上。

    對於這樣的現象,劉盈雖感到有些詫異,但在簡單的思考之後,便也緩過了神。

    與後世的封建王朝相比,如今漢室最獨特的一個‘政治潛規則’,也是在這次事件中展露無遺。

    ——在如今的漢室,天子,是不能‘有錯’的。

    不同於後世愈發健全的辯證思維體系,如今漢室思想界,還停留在非常原始的‘二極管’式思維。

    即:一個人是‘對’的,那他所做的一切,就都是對的;

    就算這個人指鹿爲馬,那也不是他看錯了,那是那頭‘馬’長錯了,長成了鹿的樣子!!

    就如同幾十年前,秦中車屬令趙高指鹿爲馬,秦廷公卿無不任之、由之;

    可實際上,趙高的錯並不是指鹿爲馬這件事,而是趙高本身,並沒有指鹿爲馬的權力,即‘永遠不能錯’的權力。

    如果歷史上,指鹿爲馬的是始皇嬴政,亦或是二世胡亥,那這件事,就很可能成爲‘秦x宗手腕老練’的光榮事蹟。

    反之,如果一個人是‘錯的’,那他所做的一切,就都是錯的;

    就算這個人怎麼爲國爲民、爲萬事計,也必須被貶爲桀、紂之流。

    就如同原本的歷史上,高後呂雉因‘諸侯大臣共誅諸呂’,而被歸爲‘錯’;所以只要是出自呂后之手的政令,都無一例外的被取締。

    如金布律、津關律,又如呂后八銖錢,以及鑄幣權的收歸國有,等等·······

    而在這種二極管式的思維下,天子,顯然是永遠都不能被歸入‘錯’的一類;

    因爲如果天子某一件事是‘錯’的,那在這種思維模式下,天子整個人,就都是錯的了。

    反過來說,既然天子不能被歸爲‘錯’的一類,那天子做的每一件事,就必須是‘對’的。

    這也正是眼下,明明是劉盈自己朝令夕改,朝臣百官卻統一將冒頭,指向‘罪魁禍首’王陵的原因。

    ——天子,是絕對不能‘錯’的!

    ——就算有錯,那也是這天下的錯!

    在原本的歷史上,這種‘非錯即對’的極端思想,是一直到上百年後的武帝一朝,被漢世宗孝武皇帝劉徹一封輪臺罪己詔所打破。

    在那之後,天子才從‘絕對不能有錯’的理想羣體,變成了‘可以有錯,只要認錯就行’的,更貼近現實的羣體。

    當然,輪臺罪己詔之所以有那麼大的效果,也正是因爲在此之前,從未曾有皇帝敢頒詔罪己;

    而劉徹開了‘罪己’這個先例,卻也使得後世的封建君王,在權臣的掣肘下愈發勢微,竟在千百年之後,發展到了‘陛下與士大夫共天下’的程度。

    說回眼下,對於王陵所遭遇的政治危機,天子劉盈縱是有心,也實在不便插手。

    但很快,東宮長樂傳來的響動,卻是讓劉盈再一次向命運俯首稱臣。

    ——一個合格的太后,對於封建帝王而言,實在是太過重要了些········

    ·

    “母后········”

    長樂宮,長信殿。

    照例於常朝日出現在長樂宮,朝見母親的天子劉盈,只坐在太后呂雉身側泣不成聲;

    而在劉盈身側,太后呂雉卻滿是慈愛的伸出手,將劉盈輕輕攬入懷中,一下下拍打起了劉盈的肩側。

    母子二人身前的御案之上,擺着一張蓋有太后鳳璽的懿旨。

    也正是這紙懿旨,讓劉盈窮其一生,都再也不曾生出過對母親呂雉的絲毫反感········

    ——朕嘗聞:凡賢君雄主,皆必於幼時展其志,歲不壯而爲天下知,不及而立,便爲天下萬民所倚重;

    太祖高皇帝之時,朝中公卿每多有言:太子劉盈仁孝無雙,胸懷仁義愛民之心,堪承宗廟、社稷之重;

    後太祖高皇帝臨將大行,亦於病榻之上尊尊教誨:嗌!小子盈!萬民之計,皆與爾手!

    及今,皇帝臨九五而治天下,攜公卿而治天下,地方郡國皆掃秦末紛爭之疲敝,而使民稍有飽腹、暖衣,安居樂業,村野雞犬相聞,初呈治世之兆。

    奈朕源一己之私,由婦人之仁,竟不顧先祖遺志而強令,險阻陵、邑之建造事;

    皇帝仁孝,亦不曾言及不妥。

    幸先祖之庇佑,上蒼之眷拂,有忠臣義士曰:安國侯陵,不復其爵‘安國’之號,不顧朕太后之身,昧死直諫,以保陵邑事。

    朕聞之,自愧於心。

    乃以此詔告天下:凡漢後世之君,敢言止陵邑者,去帝位而讓賢,旁支入繼,承繼宗廟;

    敢有言勸後世之君止、廢陵邑之臣,皆萬死而不恕;凡同族盡去其官、爵,完爲城旦舂;同姓百年不仕。

    朕躬有罪,無以助皇帝萬方;萬方有罪,罪皆在朕躬。

    乃令絕長樂之門,以告功侯、公卿:朕躬有罪,自禁長樂而避世;凡漢之政,皆出未央··········

    “母后~”

    由母親輕輕摟在懷裏拍打着、勸慰着,劉盈的啜泣聲,卻是沒有絲毫減弱的趨勢。

    劉盈無論如何都沒想到,自己一個小小的疏忽,竟能造成如此嚴重的後果;就連母親呂雉,都要爲了保全自己而做出犧牲,甚至要替自己這個罪魁禍首,頒下這樣一封罪己懿旨·······

    武帝劉徹的罪己詔,是不是華夏史上的唯一,劉盈並不很清楚;

    但劉盈敢確定:呂雉這份罪己詔,卻絕對會成爲華夏史上,唯一一份太后罪己懿旨······

    一個小到不能再小的疏忽,卻讓原本應該名垂青史,被後世人贊爲‘華夏第一後’的母親,成爲歷史上唯一一位頒下罪己詔的昏後······

    這樣的結果,劉盈實在是接受不能。

    倒是呂雉,似乎對此毫不在意,一邊耐心的拍打着劉盈,勸慰着、寬慰着,一邊不忘說着什麼。

    “爲母太后之身,縱是無此間之事,也終是要讓政的~”

    “恰逢有此變,還朕之餘,又可助吾兒一臂之力,吾何樂而不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