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起陳倉、東至函谷,北起濯道,南至丹水的整個關中,但凡是三三兩兩聚在一起的成年男子,談論的話題,都無不和‘朝鮮’有關。
民間如此,地方官員自更如此,到長安朝堂的百官元勳之間,只更甚。
自那日,劉盈召集十來位朝中重臣,談論朝鮮之後,整個長安的貴族階級之間,便只剩下一個疑問。
——朝鮮的事,到底該怎麼辦?!
尤其是天子劉盈礙於朝鮮諸國使臣未到,並未對外透露自己的傾向後,這個問題,更是讓無數元勳功侯茶飯不思,徹夜難眠。
在這些並不處於朝堂政治中心的貴族階級而言,朝鮮的問題,其實就只有兩個方向。
打,或不打。
但讓這些人感到糾結的是:如果打,那作爲與漢室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功侯,這些人有一個算一個,都要隨軍出征!
如果戰事順利,那倒也罷了,萬一戰事不順,這些自掏腰包組織軍隊、獨自承擔己部後勤的功侯,說不定還要背鍋,甚至因‘作戰不力’而被削奪食邑!
可若是不打,卻又會平白錯失一次建功立業,甚至是開疆拓土的機會······
帶着這樣的思緒,在稍糾結幾日之後,曲周侯酈氏家族,以及廣嚴侯召歐,便成爲了長安所有功侯階級關注的焦點。
短短數日之間,便有上百家功侯貴勳或派出子侄,又或是直接親自登門,拜訪了曲周侯酈商、世子酈寄,以及廣嚴侯召歐。
至於拜訪的目的,也只有一個。
——打聽朝鮮!
曲周侯酈商、世子酈寄父子二人,算是如今漢室尚身處朝堂政治中心的開國元勳中,在武勳、軍事威望方面的最強者;
至於廣嚴侯召歐,雖然在如今漢室略有些‘籍籍無名’,並不爲人所熟知,但召歐獲封爲侯的功勳,是‘以騎將定燕、趙’。
所以在長安的元勳功侯們看來,要想打聽到朝鮮的消息,就應該找酈商、酈寄這樣‘在哪兒都打過仗’的軍事專家,以及召歐這種‘曾經在燕國打過仗’的人。
因爲如今的漢室版圖,距離朝鮮最近的,就是與朝鮮半島直接接壤的燕國了。
對元勳功侯們這突如其來的熱情,酈商、酈寄父子自是好茶好飯伺候之,但礙於那日宮議,酈商曾以衛尉的身份出席,所以並沒有透露什麼。
倒是被長安朝堂冷落多年的廣嚴侯召歐,懷着對這股被朝堂矚目的喜悅,將自己的所知所聞盡數道出。
而後,便是長安的街頭巷尾,逐漸出現了更精確的、關於朝鮮的信息。
——很冷!
——而且是溼寒!
——冬天很長!
——多山!
——多水!
——有平原!
對於這幾則消息,關中百姓的反應,算是極爲準確的反映出了華夏民族最真實的反應,和深藏於基因深處的本能。
有平原,有水源,能種地,就是好地方!
至於朝鮮寒冷的氣候,則是被關中百姓有意無意的忽略了。
能冷過代國北部的武州、馬邑,乃至於釘入草原的雲中?
在漢室‘全民皆兵’的軍事體制下,作爲劉漢社稷最爲堅實的擁護者,關中凡是年過二十的成年男子,幾乎都在以上這幾個地方服過兵役。
被天下人詬病爲‘苦寒之地’的燕、代,以及氣候更寒冷的雲中,關中男子也基本都親身體驗過。
所以很快,一股被後世人稱爲‘鷹派作風’的邪風,便隨即在關中掀起。
——箕子朝鮮,乃漢之土!
——衛滿賊子,先從逆於叛王臧荼,今更亡箕子朝鮮,狼子野心,罪當誅之!!!
一時間,整個關中都被慷慨壯歌所充斥,對衛滿喊打喊殺者有之,對前朝鮮王箕準感到同情者有之。
但千言萬語,匯聚成一句,終還是繞不過那句:自周武王以來,朝鮮半島,就是華夏民族神聖不可分割的領土!
便是在這股不知由來的敵意,以及整個關中萬衆矚目之下,衛滿、箕準,以及辰韓、弁韓等國派來的使者,經過半個多月的長途跋涉,也終於抵達了劉漢皇都:長安。
只不過,讓長安朝堂、天下百姓,乃至於後世之人都感到匪夷所思的是:弁韓使者抵達長安後說出的第一句話,竟直接推動了長安城動工起建的進程······
·
“此,便漢都?”
長樂宮,長信殿。
從典客薛歐口中,聞知弁韓使者對長安的‘第一印象’,劉盈只淺笑着搖了搖頭。
“嘿······”
“居然讓人笑話了·······”
“長安城,也該是時候動工了······”
語調平和的道出一語,劉盈便淺笑着一昂首,示意薛歐退下。
弁韓使者的反應,雖略有些出乎劉盈的預料,但仔細一想,倒也還算是在情理之中。
蓋因爲弁、辰二韓,以及箕準、衛滿派出的使者此番覲見長安,並不是自東而至,而是稍繞了點路,自北到達長安。
所以在抵達長安之後,首先映入朝鮮各國使者視野的,並不是氣勢恢宏的長樂、未央兩宮,而是在這季秋世界略顯蕭瑟的長安兩市,以及城北的平民聚居區。
最重要的是:在現如今,長安城連圍牆都還沒建造的情況下,自北而來的朝鮮各國使者,會大老遠就直接看到長安北城的平民聚居區。
所以劉盈非常能理解這些使者,在跋山涉水來到劉漢國都,卻大老遠就看到一大片村莊的雛形時,會作何感受。
當然,即便如今的長安,乍一眼看上去就是個大型村落,那也絕對是已知世界最大、最繁華的村落;
但巧合的是:此番前來的朝鮮各國使臣,也並非是匈奴人那般,沒見過世面的蠻夷。
就說此番,名爲‘替箕準鳴冤’,實爲打醬油的辰、弁二韓,本就是由戰國之時,從中原遷移過去的燕、秦移民所建立的政權。
就算辰、弁二韓此番派來的使者,是出生在朝鮮半島的‘當地人’,也絕對從先祖的口中,聽說過秦都咸陽、燕都薊城的宏偉壯闊。
至於前朝鮮王箕準的使者,那就更不用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