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過花園煙青色的矮牆，古拙典雅的西殿在優柔的暮色中透出一絲瑰奇。高懸的匾額上，行雲流水的三個字明秀可見。/p
“燃夢殿？”卿九目光清明，“這燃夢二字，當作何解？”/p
翠袖福了個身：“回主子，國師大人初至南楚，佔了第一卦，唯燃夢二字，故此，便作了西殿之名。”/p
卿九瞭然：“那這西殿，是作何用處？”/p
“修祭占卜之用。每月陰曆十五行祝月之儀，現斷辭於掌心。”/p
“何謂，祝月？”/p
“古來巫祝並稱，巫者，能事無形，以舞降神者也；祝者，祭主讚詞者也。這祝月，便是頌月，昔功德，今回滿。借月之神力，一探乾坤。”/p
“斷辭現於掌心，便是窺得天機？”/p
“正是了。斷辭，便是決斷吉凶之辭。”/p
“占卜之術，可是墟族獨有？”/p
翠袖忽然有些爲難，斟酌着開口道：“這……奴婢也不知。總歸普天之下，翠袖從未聽過這世上還有什麼墟族以外的人懂得占卜之術。”/p
卿九斂了眼瞼，心下了然：“那這墟族，皆是天賦神力通曉乾坤嗎？”/p
“並非如此。墟族亦有庸才，唯資質卓越者纔可披官印，佐國君。”/p
“佐國君，單憑占卜之術嗎？”/p
“非也，國師大人法力無邊，做下人的怎敢妄加評論。”/p
卿九遂斂下心神，不再多問。/p
墟族既是天賦神力，那這容珏偏要她假冒墟族之人，是作何打算？/p
本就孑然一身，無人可依。醒來時發覺自己記憶盡失，她便知道，自己再沒有退路。/p
那便用全部的信任，換一個靠山。/p
是以，她在他面前毫無保留，從無顧忌。看似坦誠不留退路，實則步步爲營棋出險招，只爲謀一條出路。/p
晨起去往容珏處討回了銀鈴，日落西山時又被傳了去一同用晚膳。/p
晨昏定省似的。/p
傳她去了，才知原是有要事。/p
“回去好生歇着，明日一早，隨我去個地方。”卿九擱下碗筷時，聽到他華麗的嗓音。/p
卿九眸色閃了閃，卻並未多問。/p
乖巧地回：“是。”/p
沉默片刻，又斟酌着開口：“不知，幾日行程？”/p
“一天一夜。”/p
回憶至此，卿九伸了個懶腰，遠遠瞄一眼夕陽中秋色依稀的燃夢殿，心頭似有異樣。/p
燃夢……/p
垂眸的瞬間，她彷彿聽到千萬裏外世人古老的梵唱，彷彿聽到近在耳畔的低語：“前塵往事燃盡，境火熄時，或有……”/p
或有什麼？/p
再回神時，卻什麼也記不得了。/p
說不清道不明，抽絲剝繭，似有若無。彷彿迷霧遍野難尋去處，又彷彿冥冥之中早有定數。/p
燃夢，究竟作何解釋？/p
到寢殿沐浴時已經是萬人初定的時候了，秋夜的風捲起細碎的石子擊打着月窗，紋花的窗紙隱匿在月色中窸窣作響。/p
偌大的宮殿僅在四角各供了燭臺，紗帳裏裏外外層層疊疊，昏暗的燭光搖曳不定，透過百十層輕紗拋灑進來，火光熹微。/p
卿九撩了捧水，從額頭澆下。眉心妖冶如火的硃砂在一方晦澀不明的光影中愈發驚心動魄。一片氤氳的水汽中，鮮嫩的花瓣隨水波微微盪漾，浮起她墨色的長髮。/p
五官青稚，卻無端帶了一絲魅惑與風流。/p
一抹人形悄無聲息地出現在身後。/p
卿九對此卻絲毫未覺。/p
細小的手臂沉進水中，遊走到密集的花瓣之下，然後徑直撈起，於是一節藕白色的手臂上鋪滿了花瓣。/p
肩上忽然搭上一隻手。/p
卿九猛地打了一個寒戰，不敢動彈。/p
沁骨的涼意從肩頭蔓延至四肢百骸，分不清是來人指尖的溫度，還是他周身冰凍三尺的氣息。/p
卿九心頭早已掠過千百種念想，卻沒個對策。/p
下一秒，來人忽然撩起她墨色的長髮，以一種完全稱得上輕柔的力道爲她挽起了頭髮。/p
“溼了頭髮，當心着涼。”/p
是容珏。/p
僵直的身子忽然放鬆下來，卿九反手握住那雙替她挽發的手，神色鎮定地轉過身去與他對視。/p
容珏千年不變的冰塊臉竟有了一絲龜裂，目光延她的脖頸一路向下。/p
“啊——”/p
卿九猛地甩開他的手，雙手護住胸部的同時慌忙後退。/p
“遮什麼，圓胳膊圓腿兒的小奶娃。”/p
卿九分明從他的語氣中聽出來一絲輕佻。/p
“主子，主子！”翠袖大約是聽得了她的驚呼，正在殿外焦急地叩着門。/p
卿九穩了穩心神，朗聲朝門外：“無妨，手滑了而已。”/p
殿外這才安靜下來。/p
“天色已晚，您深夜來訪，還請長話短說。”卿九淡漠地擡眸與他對視。/p
氤氳的水汽嫋嫋地散着，薰得她微微雙頰泛紅。白皙中透着緋紅，倒愈發襯托得眉目如畫，極致的黑，深沉而凜冽。/p
脖頸白淨修長，精緻的鎖骨隱匿在水中。/p
眉心熱烈的硃砂最是奪目。/p
容珏似有半刻的愣神，擡手撫上她眉心，想起她白日裏所飾花鈿——那妖嬈神祕的鳶尾圖案。/p
“白日便着花鈿示人，除了我，不得讓任何人看到你眉心的硃砂。”/p
卿九忽然朝他眉眼彎彎地笑道：“記下了。”/p
容珏收了手，不知從何處摸出一枚白玉小瓶，拔了瓶塞，將瓶中清凜的液體盡數倒進她的浴池中。/p
絲縷異香蔓延開來。/p
容珏十分合時宜地開口：“黎拂的一品清露，防百毒，明日途中瘴氣頗重，多些準備吧。”/p
瘴氣頗重？究竟是去往何處？/p
“那你，不需要嗎？”/p
容珏掃了眼這熱氣蒸騰的浴池，花香四溢，還有水中眉清目秀的小姑娘。/p
調侃着開口：“怎麼，想邀我一同……”/p
嘩啦一聲，巨大的水花翻涌四濺。/p
“慢走不送。”/p
“呵，”他輕笑，“明日，便着這身衣裳吧。”/p
卿九再回眸時，早已不見了那抹頎長的身影，而不遠處，赫然放着一着銀白色錦衣華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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