攬在腰上的力道忽然重了些。/p
她聽到他淡漠薄涼的嗓音：“小兒頑劣，不知輕重了些。”/p
傅夷咬牙打着圓場：“小傷罷了。卿九姑娘既是腿腳不便，此事自當怪不得她了。”/p
“只是今日未得領教公子茶藝，着實可惜。”容珏若有所思地開口，“翠袖，引公子到黎神醫處用些藥吧。”/p
“是。”/p
“不必不必，此等小事，在下豈敢勞煩黎神醫。”傅夷平白慌了陣腳，“傅某拙藝，國師見笑了。既如此，便不多叨擾了。告辭。”/p
容珏似乎早有預料：“阿九不便走動，本座便不送了。”/p
傅夷遂作了揖，拂袖而去。/p
卿九怔怔愣了半晌，這才後知後覺地回過味兒來，阿九，原是喚她的嗎。/p
琢玉般的手不知何時搭在了她的左肩，耳邊氣息溫熱：“你故意的。”/p
癢癢的，卿九順勢躲開：“嗯？你說什麼？”/p
容珏倒是心情頗好地攬着她：“這會子想起來裝傻充愣了，”揉一把她毛茸茸的腦袋，“方纔那一出，不怕暴露了自己？”/p
“他在試探你。”/p
“那你又如何知曉，我經不起試探呢。”/p
“若這茶水於你無礙，你那貼身小廝何以慌不擇路地跑出去。”卿九略一沉吟，“若那傅夷仍未離去，你口中的黎神醫怕是已在趕來的路上了吧。”/p
容珏神色微動：“這般和盤托出，是不打算爲自己留後路了？”/p
卿九忽然啞了嗓音：“從一開始，我就沒有後路。”/p
攬在腰上的手看似無意地繞道後背，指尖劃過肩胛骨一路向下，涼意頓生。/p
卿九僵直了脊背，恍惚覺得，這隻冰冷的手隨時會穿透她的胸膛。/p
氣氛瞬間凝固，清淺幽浮的草木花香之下，殺機暗涌。/p
他湊到她耳畔，一字一句道：“說，你到底是誰？”/p
低沉的氣壓逼得她喘不過氣。/p
分明十五六歲的少年，卻性情奇詭深不可測，翻雲覆雨，只在一念之間。/p
卿九艱難地與他對視：“我是，誰，我，記不得了。”/p
後背漫不經心遊走的手驀地頓住，卿九遍體生寒。/p
“南有樂葶，天賦異稟。含輝韞媚，佑我南寧。”寧國七十一座城池，這短短十六言，得萬民口口相傳，大約自有它的道理吧。/p
按在頭上的手向下探去，捉住她紅腫一片的腳踝。/p
卿九微怔，擡頭去探他的神色，卻絲毫不見方纔的凌厲殺意，一貫的冷漠暈染在眉目之間。/p
冰冰涼涼的手指貼在腳踝，出奇地舒服。/p
“演得倒賣力。”指尖放在紅腫處，綿軟地揉着，“青一，請黎神醫來。”/p
是方纔那慌不擇路的小廝。/p
青一福了福身，小跑着去了。/p
“方纔往書房尋我，原是有何事？”/p
她左腳，左腳原先繫了什麼。他可是允了諾，待她病癒，自當交還的。/p
只是，此時提及這些，怕有不妥吧。/p
“並無大事，”/p
他忽然出聲打斷：“但說無妨。”/p
“左腳，左腳原先繫了什麼？”/p
“一枚銀鈴罷了。你若有意，還你便是。”/p
“這裏，是南楚？獨霸千城，受八方朝拜的大楚王朝？”/p
“夕永城，便是南楚國都？”/p
“是。”/p
“那此方國土，可有踝骨系鈴之習？”/p
“從未聽聞。”/p
“那便不是南楚之人。你救下了我，是個怎的救法？”/p
“從天而降，落在我懷裏。”/p
卿九不滿：“胡說些什麼？”/p
“這般懇切，就如此看重自己的身世嗎？”/p
卿九垂下眼瞼：“尋常人該是皆作如此吧。”/p
容珏嗤笑了聲：“家族，親故，恩怨愛恨，忘得乾淨，反倒活得快意。”/p
“是以，你無心王權？”/p
絲縷淺淡至極的藥香從曲折的青石板小徑綿延而至，夾雜着園中花香，隨涼風撲面而來。/p
卿九循着藥香望去。/p
漫漫花草間，一襲白衣勝雪，腰間青玉笛在秋日的第一縷晨光中華彩流溢。他一披墨發，頭束玉冠，眉宇間盡是溫潤之氣。/p
左右兩藥童，攜了醫箱。/p
容珏不緊不慢地開口：“黎拂，”說不出的熟稔，“瞧瞧她腳踝。”/p
黎拂淡然落座，茶案上一絲不苟地展平了錦帕，挽袖朝容珏伸出手去：“左脈。”/p
卿九狐疑地瞄了眼容珏，有疾在身？/p
下一秒，被容珏挾着腳踝正擱在那方素淨的錦帕上。/p
黎拂漠然一瞥：輕微紅腫，只是小姑娘膚色極白，一番映襯下有些觸目驚心罷了。/p
黎拂咬牙切齒道：“這點傷，你喚我來？”/p
容珏倒悠然愜意：“既是大夫，看傷敷藥當爲分內之事，遑論大小輕重。/p
黎拂噙笑：“蝶意郡主爲你投湖時也不見得你動一下眼皮子，”笑意擴大，滿是玩味，“怎麼，一個俊俏小姑娘……”/p
毫不避諱地將黎拂口中的俊俏小姑娘圈在自個兒懷裏護緊：“前日入宮，二公主還請了本座府裏的通令，心心念念要來同黎神醫相會呢。本座若允了她，興許還能成全一樁美事呢。”/p
一旁觀戲的卿九無聲地笑了。/p
黎拂磨牙：“卿九姑娘金貴，尋常藥膏是萬萬配不得的，”使勁兒磨牙，“巧了，鄙人這裏恰有新制的一品清露，不消片刻，”一字一頓道，“紅，腫，自，退。”/p
容珏謙和地垂首：“黎神醫費心了。”/p
黎拂隱約覺得自己心在滴血……/p
每日清晨第一滴露水，要接連七七四十九日不得間斷，加之無根草新芽，珞異花花蕊，天山融雪，新開睡蓮的花瓣，於寒冰之間浸泡七日，方得清露。/p
百年生一莖新芽的無根草暫且不論，生於斷崖絕壁的珞異花撇開不談，單論這天山融雪，天山……/p
他攜睡蓮在天山半壁捱了半月有餘，使盡法子讓睡蓮在這冰天雪地中開了花。懷揣清露下山時，凍得近乎忘了自己姓甚名誰家住何方。/p
容珏施法，助他在半日之內回了南楚。/p
至於天山一行所爲何事，黎拂絕口不提，容珏倒也無多大興致。/p
清露性涼，解暑氣，抑制毒發，爽神醒目，甚至可解迷藥，防百毒。如此至寶，拿來消腫，着實是，/p
黎拂：“暴殄天物。”/p
手持清露，爲懷裏小姑娘抹藥的國師大人一頓：“嗯？”/p
黎拂扭曲地笑着：“額呵呵，物盡其用，物盡其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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