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無心法師 >第199章 新希望
    蘇桃聽愣了,萬萬沒想到田叔叔竟然熱心到爲自己畫好了人生藍圖。慌里慌張的看了對方一眼,她下意識的問道:“那無心呢?”

    軍人對着無心一點頭:“小夥子,你有什麼想法?”

    無心俯下了身,把兩邊胳膊肘架在了膝蓋上,是個埋頭苦思的形象。雙手十指交叉了,他擡起頭,用一雙大眼睛去看軍人:“田叔叔,現在……小姑娘去當兵,是不是……也不算壞?”

    軍人聽了他的問題,也說不出是哪裏不對勁,總之聽着就是很怪:“當兵是很光榮的事情嘛!這哪裏要分什麼男女?”

    無心點了點頭:“是,是,我知道現在和過去不一樣了,現在當兵是好事。”

    軍人慾言又止的輕輕一呲虎牙,發現這個大眼賊說起話來居然老氣橫秋。

    無心誰也不看,自己猶猶豫豫的又道:“反正那個生產兵團,我是絕對不會讓她去的。”

    軍人發現無心年紀雖輕,可覺悟不是一般的低:“那個,我說一句。讓嬌生慣養的學生去農村接受再教育,也是很有必要的事情。再說一個青年人,應該到革命最需要的地方去,應該和工農相結合……”

    無心一邊聽一邊點頭,等到軍人結束了長篇大論,他接着方纔的話頭繼續說:“我和桃桃再商量商量,畢竟她是個小姑娘,無依無靠的,還是給她找個安穩地方最好。要是當兵不喫苦的話,去當兵也行。”

    蘇桃聽他說得頭頭是道,越說越真,視自己爲無物,終於忍無可忍的插了嘴:“田叔叔,無心能不能也和我一起去當兵?”

    軍人也是年輕過的,而且蘇桃又是老蘇的女兒,可以當成自己的孩子看待,所以沒有繃着面子講大道理:“平平,辦法都可以慢慢想。”

    這話說出了口,軍人心中有些自得,認爲自己總算對得起了老戰友,不但負責了老蘇的女兒,而且負責了老蘇的女婿。哪知無心輕聲說道:“田叔叔,我不當兵。”

    蘇桃睜圓了眼睛,下意識的作了回答:“你不當我也不當!”

    軍人緊隨其後,一嘴的牙全見了太陽:“你個大眼賊,讓你當兵你都不去,你這小子是不是缺心眼兒?”

    無心擡了頭,一個腦袋有千斤重:“田叔叔,我想和你單獨說幾句話,可以嗎?”

    蘇桃被一名勤務兵領到了隔壁空屋子裏,留下無心和軍人相對而坐。無心像是累得挺不起腰了,含胸駝背的低聲說話。他和軍人之間當然是沒什麼交心之言,他所想知道的,無非是軍中生活的模樣:苦不苦?累不累?新兵進去受不受欺負?受了欺負能不能找到伸冤報仇的地方?像蘇桃那樣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的,進去之後能不能活?沒有當兵當一輩子的道理,當完兵了有什麼出路?蘇桃能不能得到一份不受風吹日曬的工作?能不能活成個乾淨體面的小女人?

    長達一個小時的詢問結束之後,無心出門領走了蘇桃。軍人給他們另找了住處,距離招待所不遠,一旦他們定下主意了,可以隨時過來向他報告。

    蘇桃懵裏懵懂的跟着無心走,一邊走,一邊搖晃着他的手臂:“要是咱們不能一起參軍的話,我就不去。去了幹嘛呀?不參軍我不也是一樣的生活?再說我也不想當兵,我媽最煩當兵的了,她要是活着,肯定不能讓我往軍隊裏進。你怎麼了?你累啦?”

    無心像烏龜馱碑似的馱着背上的帆布揹包皮,一段路讓他走得一步一頓。眼皮耷拉着遮住半隻眼珠,他拖着蘇桃和自己的兩條腿,且走且呻吟了一聲:“嗯,是累了。”

    蘇桃踮着腳去解他身上的揹包皮:“我來背。”

    無心一晃肩膀:“不用,馬上就到旅社了。”

    旅社是家大旅社,服務員提前接了軍人的電話,所以只讓無心一個人在簿子上登了記,也沒檢查證明。無心進了三樓的房間,卸下揹包皮脫了鞋,要死似的往牀上一趴,閉了眼睛就開始睡,一覺睡到了大天黑,一個夢都沒有做。

    最後朦朦朧朧的清醒了,他睜開眼睛向房內看,就見蘇桃站在窗前,正在隔着一層紗窗往外張望。忽然撅嘴吹了一聲口哨,她輕手輕腳的打開紗窗,放進了一隻雙目炯炯的大貓頭鷹。貓頭鷹收攏翅膀落在地上,有一點閒庭信步的意思,東張西望的尋找白琉璃。

    白琉璃盤在枕頭上,現在他長成了一條中等大小的胖蛇,放在書包皮裏已經快要墜人的肩膀,所以時常也在揹包皮裏安身。雖然他一貫沒什麼人味,不過今天作爲旁聽者,他隱隱約約的也猜出了無心的心事。他和無心素來是志不同道不合,無心的一切作爲他都不贊成,包皮括今天這一場。睜着兩隻黑豆眼睛凝視了無心,他看無心一口氣都不喘,真是要累死了。

    蘇桃笑嘻嘻的站在牀前,笑得不甚穩定:“無心,旅社裏有公共浴池,能衝熱水澡呢!一會兒是你先去還是我先去?”

    無心閉着眼睛,一咬牙坐起來了:“你先去吧,我不着急。”

    蘇桃偷偷的瞟着他,同時從揹包皮裏翻出了香皂和毛巾。換上牀底下的拖鞋,她像只怕被遺棄的家貓家狗一樣,悄悄的開門出去了,臉上還帶着一點兒笑意,笑給四面八方看,漫無目的的想要討好賣乖。

    房門關好之後,白琉璃像一朵雲似的,飄飄忽忽的升到了無心面前:“無心,你不會是……”

    無心凝視着他,一言不發。

    白琉璃略一思索,另起話題問道:“你不喜歡她了?”

    無心輕聲開了口,不知怎麼搞的,嗓子還啞了:“我喜不喜歡她,你還看不出來嗎?”

    白琉璃看他情緒不好,所以難得的通情達理了,不和他一般見識:“那你還讓她去當兵?我記得有句俗話,大概是‘好男不當兵,好鐵不打釘’,你——”

    無心一轉身背對着他躺下了,氣哼哼的抱怨道:“行了,你什麼都不懂,還一直說說說!都什麼時代了,現在當兵是美事,平常的人想當還沒有資格呢!”

    白琉璃看他給臉不要臉,居然還和自己耍起了脾氣,就對着旁邊的大貓頭鷹一揮手:“去,啄死他!”

    大貓頭鷹遲遲疑疑的飛上牀頭,向下瞄着無心的一隻腳,不知道應不應該馬上出擊。無心連着一天一夜沒脫過鞋,一雙穿着破襪子的腳看起來可是夠有味的。未等他作出決定,房門忽然開了,蘇桃蹦蹦跳跳的跑了進來,嘴裏笑道:“嗬!哪是熱水淋浴呀!放出來的都是冷水!”

    白琉璃“嗖”的一下消失無蹤,大貓頭鷹則是鬆了口氣。蘇桃水淋淋的坐到牀邊,臉上笑得格外喜氣,喜得不自然,像是生怕會有誰不喜。

    無心東倒西歪的坐起來了,看了蘇桃一眼。蘇桃正在歪着腦袋擦頭髮,明眉大眼粉臉蛋看得無心一陣心疼。忽然又累了——他無涯的人生整個兒就是一場迎來送往,無休無止,無盡輪迴。再愛也停不下,再好也留不住,累死他了。

    “桃桃啊……”他一下子上了歲數,足有成百上千歲,黑眼珠子停留在了蠻荒時代,歷盡滄海桑田的望着蘇桃:“你當兵去吧!”

    蘇桃沒言語,擦頭髮的動作越來越慢。末了把潮溼的毛巾揉成一團放在桌子上,她言簡意賅的答道:“不。”

    無心垂頭望着自己撂在大腿上的雙手,一雙手雪白雪白的,不見風雨不顯光陰:“當兵挺好的,起碼能讓你活得堂堂正正。”

    蘇桃的預感成了現實。極度的恐懼轉化成了憤怒,她一聲不吭的下牀出門,跑去衛生間里長長的撒了一泡尿。然後回到房內坐上牀,她爲了表示自己對於當兵一事的深惡痛絕,開始安安穩穩的賭氣——她把自己裏外都打掃乾淨了,現在不冷不熱不渴不餓,滿可以在牀上直挺挺的坐上一夜。從來沒和無心耍過小脾氣,她決定今天要耍上一次,讓無心知道他的念頭有多無情多荒謬,自己有多難過多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