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自己不趕着在皇帝那句‘何必小心’之後趕緊的扇自己一回,怕皇帝纔會叫他真認識到‘何必’二字會有的懊悔!
但,也既然已扇自己兩巴掌了,戴權也定是不會白喫這個‘虧’的,就又叩頭下去,直撞出砰砰的聲響,便其將也有聽得皇帝的感慨,亦不敢停歇並擡頭:“正是因着奴婢有幸在陛下身邊伺候,纔不敢就放任了自己辜負陛下的信任!”
“瞧你,是真的太過實誠了。”皇帝的笑聲也越發的真誠了:“好在,朕也真是因了你的實誠纔會信重你這麼多年。”
戴權不答,唯叩頭不止。
——還能回答什麼呢?此時此刻,也真真是個人都會從皇帝這看似溫情的‘誇讚’裏察覺出森冷的寒意吧?
可惜,在又等戴權叩了約莫十來個頭後才喊停的皇帝自己卻是沒有察覺到這點的——類似的事兒他做的多了,且那些個被他針對的對象,還有比戴權更‘位高權重’呢,他又如何會因着一個太監……不過伺候人的下人就開始關注對方的感受了?
也真真沒得這麼天真到可笑的。
再可惜,也正如戴權方纔直面——且還是正對着被皇帝‘針對’了一回兒才‘終’有‘後知後覺’的升起了不滿之情,此刻,在又一次面對皇帝這應能算是常規操作的輕慢之際,他也終於能體會到那種咬牙切齒又無可奈何的憋屈了——
便皇帝是皇帝而他不過是個太監吧,卻也沒得人是天生就樂被人輕鄙欺壓的……誰不是爲了混口飯喫,又有誰不是爲了活命?
也雖然他們定是沒得報復皇帝的可能了……不,還該看看具體的‘報復’實施內容,才能斷言他們又是否能報復皇帝吧?戴權也十分之幸運的得到了這一機會。
還是立刻。
許是覺得此刻已有營造出足夠的氛圍了,又許是因戴權那太過清脆的巴掌聲徹底的扇去了皇帝心中的鬱氣,在又頓了一頓後,皇帝換上了更爲輕鬆的嘆息聲:“哎!終是朕自己……憂心啊!”
只最得皇帝心意,最該爲皇帝分憂……是否能解難還得看能力的那個人——戴權此時卻是低着頭依舊沉默不語。
還是一連磕頭請罪道些‘奴婢等無能’之類的場面話兒都不願予皇帝的沉默。
皇帝:“……”
便在昔日裏,在這些場面話的時候,皇帝對它們是全不在意的,畢竟這些話說了也往往等於沒說,聽了……同沒聽也無甚實際區別了,可要如今兒這般竟是連場面話都沒有了,皇帝也終免不得感受一回冷場的茫然了。
繼而演變成憤怒:這戴權……又到底是個怎麼回事兒?!
須知戴權能夠混到今日這般頗得皇帝倚重的地位,說他真有甚特別的能爲並不盡然,但要說他對皇帝知之甚詳,時時無需皇帝擡手偏頭就知道皇帝要做什麼,卻是定然——
那麼,在皇帝明顯已經表現出需要人來搭臺以便唱戲的今日此時,戴權卻又爲何會‘紋絲不動’?
是腦子忽然遲鈍了?還是不再樂意捧皇帝的‘臭腳’了?
答案無疑會是後者。
皇帝也就應着這‘無可置疑’而在心裏又憋出了一把火來……再難得的、十分有人性的將它給壓回去了。
今日的事兒——
終還是他更理虧一些。
也必須要說的是,皇帝理虧的時候……那可多了去,又如何會在獨面對戴權的時候就就表現得像個人了?並非因皇帝對戴權有更深的感情……好吧,大抵還是有些的,可更多的也還在於對皇帝而言,也唯有戴權纔是那個真正的毫無威脅的弱者!
所以皇帝並不吝嗇於偶爾對戴權的低頭:他知道,哪怕他不僅是低頭而是將整個背脊都彎了下去,戴權也依舊無能對他做什麼!
所以,又如何會不仁慈了?!
……
對這些,戴權自己也是心知肚明的。
還更因着知道而越發的需要保全自身了:哪怕皇帝有‘寬仁’的意識到這一切都是因他無理取鬧而引發的,可那點子由清明帶來的愧疚也終會如曇花一現——繼而再泯滅無際。
所以,如何搶在皇帝變愧疚爲惱羞成怒前抓住那一星半點的愧疚爲自己謀後路,就無疑會是一項技術活了。
就終於開腔:“奴婢不懼爲陛下分憂,奴婢只怕自己便竭盡了全力,也未能……搶回兒些許!”
皇帝:“……”
便同樣是表忠心的話呢,也須之處戴權的這句忠心話兒,可表得比以往有內容多了。
他竟是情不自禁的先是一愣,才能猶猶豫豫的就看了眼戴權:“你……”
又話語立刻就是一轉:“你們,都下去。”
這驅趕明顯不是對戴權,且所有聽到這話的其餘下人也分外利落——幾近迫不及待的就在這話之後躬身撤退:皇帝正處於情緒不好的低谷裏,他們也不如戴權那般臉面大到能叫皇帝將已發出的處置再收回去,自無人會樂於又敢於再在這時候留在此處等看炸雷了——
哪怕還有些被收買……多少也有收了些‘外人’銀子的下人尚留有幾分想要旁聽的掙扎,但待得見旁人都走得毫不留情,那點子不多的糾結也就分外利索的煙消雲散了:錢再好,好得過自己的命?
……
必須要說,戴權是真極得皇帝信任的,單這份只因其出了一語便就遣退旁人的‘貼心’就不定是人人都能‘享受’的。
但,也正因着皇帝的這份難得,若戴權不能給出相應和的貼心回覆,那想必……他的下場也會極‘難得’了。
端看他是能一步成功還是一步成仁了。
而對此,戴權並不慌亂。
至少從皇帝的角度看去,當那數十個伺候在御書房內的下人魚貫從戴權身邊擦過時,戴權跪得很穩——不但穩在身形全無晃動,更是穩在他都不曾有過擡過頭或旁的眼神交匯神情示意的……意圖。
他是真的胸有成竹。
……雖,也不知道皇帝又到底是源自何推出這番結論的——正常情況下,這時候該是得出戴權沒有同他人‘勾結’的結論纔對吧?但皇帝卻是顯見着心情大好的就對着戴權示意:“近前來。”
戴權叩頭應諾,卻是等着所有的人都有序退出去還順手將門扉一起闔上了,這才起身膝行至皇帝面前,再伏跪再叩首:“皇上恕罪,奴婢並不是有意隱瞞陛下,只……只今日事發突然,又俱是奴婢未遭受過的,故而奴也是方纔纔回過神來。”
還算有理有據的解釋了自己爲甚會直到這時候纔對皇帝‘說實話’了。
皇帝雖之前也未覺得戴權是在有意欺瞞自己——他是真·還未能想到這點,卻也有因着戴權現下里的主動坦白……再加之坦白的同時戴權額頭的繃帶上可還有浸潤出的血跡呢,不免就叫皇帝越發的軟了兩分心腸。
——果然還是常年伺候在皇帝身邊的戴權更能明白如何在皇帝身邊討巧賣乖,。
卻也必須要強調:此次他之所以能‘傷’到入了皇帝的眼,比之這傷本身,更重要的也還在於再戴權受傷的同時,那些動手之人也有狠狠的‘傷害’了皇帝的顏面。
……但後續的言辭也是極爲重要的,畢竟傷固然是主僕同‘傷’,但要是沒將話兒說到皇帝的心坎上,那皇帝翻臉也是能很快的。
所以,在‘不經意’的裝了一波小可憐之後,戴權也一點遲疑都沒有的直撲重點:“奴婢以爲,今日之事,太子怕是早有預料了。”
皇帝:“”……
他面上並不見分毫的動搖,只微微眯起眼眸輕督戴權一眼:“如何就敢於這般肯定了?”
——倆人也默契的跳過裝相的驚訝直撲辯論證實階段。
戴權對自己的分析很有信心:“奴婢雖說有因撞了腦子,不知後續的事兒如何了,但在那之前……”
他就深吸了一口氣,彷彿其後的話語很有些難以啓齒需要積蓄勇氣一般的赫然:“此時再回想之前的事兒,奴婢頗覺得樁樁件件都過於順遂了些!”
皇帝:“……”
你才察覺啊?
不怪他抱怨,只戴權這回神也委實回得太慢了些:舉個不恰當的例子吧,便好比戴權被人賣了……雖他還不至就倒幫着那賣他的人數錢吧,卻也得等已經躺進棺材了,才知道要撓棺材板嘶吼求生——
只,都到那時了,再怎麼撓怎麼嚎……又還有什麼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