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錚想不到的,程曦只會更想不到:畢竟比起程錚來,她還更帶有一種未真正歷經過磋磨的天真,更堅持書本上所言的民生乃天下計的言論而全不信對掌權者而言,民生有時候也僅會是一種可用於取捨的利益——
就天真道:“爹爹的心思曦兒也不是不能理解,更何況若非有您出面垂詢這事兒,怕那些人連死了都不能知曉自己到底是因何而死的,只……”
要說程曦這話兒裏給程錚戴的帽子可不低——可鑑於圍湖造田的問題百餘年了高位者中也只有程錚一人過問,便也並非全然的空帽。
何況程錚笑納它還並不因此:也只需聽這‘只’字,程錚就知曉這妮子大抵是要再出些什麼出人預料的主意了。
也果然就聽得程曦道:“如何就不能給傅家小子一個重回朝堂的機會了?”
程錚:“……”
他也就笑了:“你這也太大膽了些吧。”
——其實程曦又哪裏是要與傅懷灝一個重返朝堂的機會了?不過就是想着如何借用傅懷灝來直接將麻煩轉交予程鈺而已!
程錚也不至連這點亦想不到,只也正因有想到,便就在同時有些不敢置信了。
還是真‘不敢’的不敢置信:那傅懷灝可還管着軍校的重任呢!哪怕現在已是被程錚和‘時代的限制’折騰得不似軍校更似武館吧,但朝廷對此類事物也向來是十分之敏感的——‘儒以文亂法,而俠以武犯禁。’後者的威脅程度尤比前者更甚,故要知道這傅懷灝名下有武館且這武館還同程錚有一定程度的聯繫,那皇帝也真是不敏銳的神經都要被刺激得四下裏歡蹦了。
再有,這東南的土地是問題嗎?
自然是的,可這問題本身固然是問題,它到底又由到底是誰提出來的……也會是個‘問題’呀!尤其在程錚本身就與程鈺並不和睦還十分之有間隙的情況下。
故而,程曦此番提出的,由傅懷灝再次充當馬前卒‘提點’程鈺東南土地存在圍湖問題的提醒方式,就十分之可能導致程鈺將之淺薄的理解爲這事兒不只會是明面上的退耕問題會不好辦,更意味着程錚定有於其間預備下更不好辦的障礙等着自己了!
——什麼,爲甚這種‘顯該是全面且深刻的見解’會被認爲是淺薄的理解?
很簡單啊,只需瞧見對面那人是程錚陣營的,那也真真是不必聽他說什麼看他做什麼就直接斷定他對自己無甚好心了,這等簡易的斷定方式,可不‘淺薄’?
故,在這等固定認知的影響下,程鈺又如何會真心去料理這事兒了?……更甚者程錚相信程鈺給出的理由絕不會是‘難不成在這等人命關天的大事兒上還有他們鬧騰爭鬥的餘地不成?他自認自己還不至於如斯畜生不如。’而實是程鈺想看看若沒有自己出手接盤,那單憑程錚自己,又要如何才能處置好這件顯能翻天的大事兒!
程錚:“……”
只,不管程鈺的想法爲何,單說程曦也並非這等狼心狗肺之徒啊?雖她也確有些不同於常人的主意和想法會時不時的流露出來吧,但在真需要論人命的時候她也的確有有將人命當做一條條的、‘正經’的命去看待的。
——而非可以價值或取捨論的物件。
這點,便程錚自己都頗有自愧不如之處,又如何會就提出讓程錚這一方的傅懷灝去給程鈺送憂愁了?便這憂也是真憂而非程錚一力找出來的麻煩吧,但有的時候,也只需人不對了就能引得事事皆對不了的!
程錚很是不能明白,也就踟躕又委婉的將之表露了一二出來。
不想卻是引得程曦再度語出驚人:“若非在東南的土地問題上作妖,難不成您還真想着在北面的軍隊問題上攪渾?”
且隨其後再看程錚的眼神也怎麼看怎麼都有一種‘皇帝不懂事兒你也傻了嗎’的質問在了。
只程錚卻是來不及計較她的眼神有多少大逆不道的情緒表達在其間了:“……你怎麼就敢認爲皇帝敢將北面的軍權放出來了?”
僅一個程鈺同當地駐軍間的關聯都能叫皇帝頭疼了,這要再去一個——
皇帝可不得直接炸啊?
難道程曦沒聽到自己方纔有猜測過自己的去向大抵會是西南嗎?
不,程曦是真有聽到的,但程曦卻也是真不認爲皇帝會將西南的軍隊……即使只是名義,給程錚的。
“爹爹可是糊塗了?”她就輕笑一聲,毫不遮掩目光中的不屑——對皇帝的:“您可還記得您大抵是什麼時候認定皇帝會將東南的軍權給您的?”
程錚頓時十分愕然。
首先,皇帝已是擺明了不叫他接手東南的軍隊了,那之前如何‘決定’的,又還需要再翻一回舊賬嗎?
就近些時日這幾乎是一天一個‘翻覆’的劇烈變化看,程錚相信程曦嘴裏的時間應是着重於‘當是時’發生了什麼重點事件的罷?彷彿……也還在於程錚自己上報給皇帝的東南土地問題?
也只需這瞬息,程錚便就明瞭了。
怕在皇帝看來能容忍自己插手東南軍權的最大緣故還不在於東南的軍隊有多無用,而在於東南的這些個傭兵掌權者……對皇帝而言已是泰半不可用——
非是不可信,而是直接不可用。
其間更有因觸及且傷害到了皇帝的切身利益所以皇帝必定會將他們千刀萬剮的‘不可用’之人!
故,皇帝會將東南兵權交於程錚,也未嘗沒有叫程錚因抱有這些職位日後都會是他自己人‘所有物’的想法而下死氣力將這些職位的原佔有者處理掉的意思。
可西南卻是沒有這一‘需求’的,甚至於徐浩於當地經營了那許久,自明面上瞧着,也不過經營出了些許生意,故皇帝若真要與西南軍隊與程錚,還真是大出血了……
可北面卻是很有些與東南的彷彿之處了:北面的駐軍可是與三皇子程鈺相關聯的,對皇帝而言,怕是求其‘去’的心並不下於想要解決掉東南的心!
——只要他不在乎這樣可能導致的、北蠻再度進犯的話……
程錚也就因爲這一‘可能’而激靈靈的打了個哆嗦,隨即狠道:“本是想要來討個主意的,不想卻是討了條命!……若真依你所言,若我真被套進去,怕就會是死無葬身之地了!”
不止,還能附加聲名盡毀遺臭萬年。
……這般一想,也真真是還與程鈺繼續掰扯土地問題吧,哪怕這問題由自己提出必定是會叫程鈺誤解的,但誤解這土地問題也總好過誤解邊防軍的問題吧?
說不得還能做些合理的……‘交換’?
也能算是他爲民爲國的‘貢獻’了吧!
想到這裏,程錚也真真有靈臺一晴明,亦有無情的認定自己大抵再無於此處流連的必要了,當即就要起身尋一清淨地兒理清自己的思路先。
卻又到底在離去前怕撇見徐氏的一臉愁緒了:“如何就這般作態了?難不成是想你爹爹了?”
程錚實不知自己同程曦的討論——還是一終有論出結果來的討論有甚值得徐氏憂愁的,可再一想,要說這東南或北地有什麼值得徐氏憂愁的,那大抵也是不少的
比如這西南一地的,也只需一個徐浩對徐氏而言便抵得天下千萬人了。
畢竟,那可是,親爹啊!
徐氏也果因程錚此問而瑟瑟了一下——許是再不想程錚能猜得如此之準?
卻到底又有因此事攸關徐浩而堅強的再擡了頭:“殿下方纔所言,妾並不能能一一明白,只一點卻還是能聽懂的……”
就看着程錚,目光緊鎖在他面上不敢放過他接下來哪怕分毫的神情變動:“殿下彷彿並不願去西南?可是因我父……此前在西南行事無能拖了殿下的後腿了?”
雖徐氏的言辭聽着極彷彿在代父親向程錚請罪,只程錚本着和徐氏做了這多年的夫妻的‘經驗’,也自是不會錯辨認徐氏言辭間那細微的停頓的。
更能從中得知徐氏此番又哪裏是請罪?分明是問!,還問的是程錚將徐浩遠派西南可是存了‘流放’他的心思?
若真這般,怕徐氏也是真要對着程錚請一回罪了:不定她會認定徐浩有受了她這不孝女多少連累了才至今日的:她和程曦之前的不對付,想也能知道定是不得程錚歡喜的,那也真真是誰又能保證程錚不會將這‘不歡喜’移情呢?
……
只,這想法也確實是徐氏多心了,便不說程錚又是否真以她和程曦間的互相忌憚爲忤,就說看徐浩遠去西南的時間,也顯是同徐氏犯蠢的時間對不上號的啊?
不過是徐氏關心則亂。
好在,不但程錚能明白這點,便程曦也能看得分明,便笑道:“非但不是,更是因西南已是有了外公坐鎮,爹爹纔會不敢前去擾了外公先前的佈置,免叫外公因竹籃打水一場空來敲爹爹的頭呢!”
徐氏:“……”
一時間,她也很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便下意識的求助於程錚,也就看到程錚雖有因程曦的話兒而耳廓有些微紅……還不忘狠瞪程曦一眼,卻是終究沒有就否認了程曦的話兒的:“你卻別聽這丫頭胡謅……罷了,有一點還是沒錯的:孤使徐大人去往西南真不是……”
真不是如徐氏猜的那般流放他,而實是派他往西南掙銀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