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中秋,程錚向來是沒有什麼盼望的,他親媽死得早,早沒有了闔家團圓的可能了,又則去年皇后在中秋前後唱的那場戲也讓他很有一種不忍回視的感覺,因此對於中秋也不免就有了一兩分的牴觸之情,只唯恐今年的中秋佳節又丟了什麼人便丟人的不是他自己,總也是將皇室的面子放在地上踩罷
卻不想似乎不止他一人對中秋有些矛盾的感覺,那宮中的女人們似乎也是不願意過這虛假的團圓佳節的,因此還有十餘日纔到中秋呢,這宮裏便就出了事兒。
這次鬧事兒卻是安嬪。
這個人選並不出程錚的預料,畢竟他也與徐氏和程曦討論過了,道這安嬪在年節時分沒了的孩子,便不是皇后下的手,只怕安嬪也是樂意將這事兒記在皇后頭上的。
只他不想這安嬪果真是個受寵的,鬧起事兒來絲毫不不比手持鳳印的皇后動作小
許是宮中陰氣重,女人們便時時喜歡說些因果報應一類的事兒,那鬼魂一類的閒話也是層出不窮,便再是宣揚子不語怪力亂神也是禁不住人們的嘴的。
而一樣東西如果在私下已經成了常態,那便也很有可能一不小心便就躥出了水面,因此這安嬪竟也是步上了皇后的後塵,只借着有鬼的名頭鬧起來。
反正招不在老,有用便好。
只她到底要年輕些,便也就要跟大膽些,因此她不玩那套閒言碎語了,她來真的
鬼上身
登時幾乎要驚掉滿宮人的下巴。
其實這事兒程錚知道時已經轉了幾道嘴了,但也依稀能夠聽出來原委來。
那安嬪大約是在皇帝恩寵時先嬌媚的叫皇帝迎了進去,然後有沒有承恩不知道,反正當皇帝睡下之後她卻是被夢魘驚醒了。
而醒來的第一句話便是我苦命的孩兒啊
其實這話究竟是不是原話並不好說,但可以確定的是皇帝在聽到這話之後竟是半餉沒有回過神,以至於問了一個大失水準的問題“你哪裏來的孩子”
安嬪今年才十八,正是花一般的年紀,在深受皇恩的同時,膝下確實是空虛的。
只她卻是才流了一個孩子呢,據太醫所說還是個男孩兒
想到這裏,皇帝的面色便就變得十分的難堪了,他甚至於一把就掀開了身上的錦被就要起身。
只安嬪這樣做已是破釜沉舟了,哪裏便容得皇帝臨陣退縮
可她到底又和皇后有所不同,因此便是皇帝起身要走了也沒有去拽皇帝的衣角,而是抽噎幾聲之後
昏了。
這安嬪素來便是個有些柔弱的美人,此時意識全無的軟倒在墨綠色的被面之上後更是顯得那張巴掌大的小臉蒼白如紙,又有青絲散亂,玉臂橫斜,瞧着便是說不出的嬌弱可憐來。
便也就看得皇帝內心糾結不已,這衣服都穿到一半了,卻是不好就這麼走。
就坐下叫太醫吧。
太醫來時皇帝已是衣冠楚楚的坐着喝茶了,也無甚興致的聽太醫說了些什麼憂思驚悸一類的話兒,只一疊聲的要太醫將安嬪弄醒過來,他還要問問那句苦命的孩兒是怎麼回事呢。
因爲皇帝的這句話,太醫便再是有憐香惜玉之心此時也憐惜不得了,就下了狠手,登時讓安嬪悠悠醒轉而來。
卻不想這一醒便又出問題了。
安嬪她什麼都不記得了。
是真的不記得,不記得自己曾經夢魘過,不記得自己在醒來後說了些什麼,也不記得自己最後還昏了過去。
她唯一記得的就是自己和皇帝是一張牀上躺下去的,臨睡前皇帝還拉着她說了好久的體己話兒。
就說得皇帝的一張臉是白了又青青了又白,雖是沒有開口,但光看臉色也是好看極了。
而程錚大約也能夠明白皇帝的面色變化如此精彩的原因他不能即刻便分辨出安嬪說的哪句話是真的。
安嬪是真昏是假昏她喊的那句苦命的孩兒是有意還是無意
雖然皇帝的理智告訴他安嬪這是在唬鬼呢,但是看着美人嬌弱的容顏也難免便有些不確定了,又兼見那淚珠兒在美人白玉似的面上滑落得好似一顆晶瑩的露珠,這不確定便又凝結成了一塊大石頭,只將他心中的天平壓得搖擺不定。
那這到底是失寵了還是沒有失寵呢
只不想不等人們轉圓這個念頭,太醫的這一治便又治出問題了。
安嬪雖是說自己不知道自己是否醒過也不記得醒來後究竟說過什麼了,但是從那天開始每日這安嬪是夜夜驚醒,醒來必是也只有一句我苦命的孩兒。
突發事件竟是變成了慣例,但便是這樣也依舊使得翊坤宮中的宮人苦不堪言,太醫也成了翊坤宮的常駐人口,只是縱使他們用盡了千般的方法,各色的安神藥安神湯流水一樣的給安嬪灌下去,安嬪依舊每晚必醒,醒之即喊,簡直比銅壺滴漏還要準時準點。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整個後宮也不得不爲之而側目了。
其實這鬼怪之事在後宮中雖是最上不得檯面的事兒,但卻也是最吸引人的事兒,人們早就在安嬪發作的第一日便嚼了許久的舌根了,只是眼下看到這事兒竟是如此的,便就難免更加嘴碎了些
也就碎到皇帝的面前了。
卻是衆說紛紜。
而其中有兩個意見令人重視,或者說是說出它們的人不得不令人重視。
其一便是皇后。
她堅持聲稱安嬪這是在弄虛作假,因此也別廢什麼話兒了,鳩酒白綾匕首丫選一樣吧,死後也別以嬪位下葬了,隨意塞到妃陵的哪個角落便是,不設享祭不立靈牌,也叫那些不守規矩的好好看看,這在宮中生事兒便就是這樣的下場
只說得皇帝難得的用正眼去看她,瞧了好半餉之後纔在皇后坎坷的神色中不解道“這安嬪,難道不是跟着某人的腳跟走的嗎”
皇帝雖不喜皇后多時,但這般明着打臉的次數還是數的出來的,因此便就說得皇后面色大變,一時諾諾着卻是說不出話了。
那就聽聽第二個意見吧。
這意見卻是寧妃提出的。
這寧妃今年約莫是二十許的年紀,也是個膝下無子的,卻能夠得封妃位,可見其聖寵。
只是也因爲她立身的根本在於皇帝,因此對於比自己更加年輕嬌弱的安嬪她向來是看不過眼的,便是不好在面上直接表現出來,卻也隱隱能夠揣摩個五六分。
便如此刻。
其實寧妃的話兒也是私下裏說的
只雖說是私下,卻也選的是伴駕的良辰吉日,而皇帝身邊的宮女太監何其之多因此這話兒便也毫無意外的流傳出來了。
據說寧妃沒有表示出對安嬪的不喜,她只是擔心,單純的擔心,擔心安嬪這樣的身子骨如何便就能夠侍駕了,不說會不會過了病氣給皇帝,只說眼下不就把皇帝嚇着了嗎
所以旁的先不論,只說將安嬪這個病原體立時禁足了纔是
這話並不十分悅耳,但總是向着皇帝的話,且又是從嬌滴滴的寧妃嘴裏出來的,那便越發的讓皇帝滿意了兩三分,便是再有那七八分的不滿,一時間也不好就斥責出口了。
可寧妃也不知是怎麼了,見皇帝一時無言,竟是越發的得寸進尺了些,只道安嬪這些日子來日日夜夜不得安生,便是自己不住在翊坤宮,可同爲西六宮也不免受了些影響,接連幾日也不曾睡好,說着便要皇帝瞧瞧她眼下可有青黑
皇帝是愛看寧妃的臉的,此時見美人含羞帶怯的將臉伸過來便越發的不能拒絕,就捏着寧妃的下巴尖將她的臉兒一擡,便見那瑩白的一張臉上雙目點點如朗星,隻眼角卻是染着色澤嬌媚的胭脂,將那清亮的目光也染上了幾分的嫵媚,回眸間很有幾分風流婉轉。
登時將皇帝看得心猿意馬,便是有七八分的不滿,此時也未免便就散去了一兩分。
就在寧妃的臉頰上一撫,只將寧妃摸得紅着臉縮回了脖子,又是嗔似怨的看了皇帝一眼之後,皇帝才長嘆了一聲“你們都是自幼便入宮的,素日都見不得父母親人,因此除了朕,只怕也只能姐妹間相互說笑着打發日子了,朕不求你們相親相愛,卻也要過的去,眼下安嬪怎麼說都是魘着了,你卻又要將她禁足,這叫她心中如何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