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並沒有什麼不同,除了臉色蒼白一些,身上有濃重的消毒水的味道,似乎也沒有休息好,那雙平時清亮的眼睛深深凹陷進去,裏面是一潭死水——
好像整個人都陷入了絕望。
唐初露沒有看他,自然也不會看到他此時眼中濃重的情緒——
驚愕、恍然、狂喜、難以置信……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面前的女人,有那麼一瞬間懷疑自己看到的是不是幻象。
裴朔年上前了一步,腹部傳來了一陣撕裂的痛楚,他皺了皺眉頭,就好像絲毫沒有感受到一樣,走到唐初露面前,將她從頭到腳看了個仔細,“……露露?”
他的語氣有些顫抖,疼痛的感覺越來越明顯,臉色越發蒼白,汗水順着他的額角流了下來。
本來手術完之後大概一個星期才能恢復好,但他並不在意自己恢復得怎麼樣,還沒有拆線,就已經不顧自己的身體落了地。
此時線已經有些微微崩開,裴朔年完全不在意,有些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要描繪面前的人。
可他的手剛伸在半空中,唐初露就後退了一步,皺着眉頭看着他,眼裏是毫不掩飾的疏離和淡漠,看着他就像在看一個陌生人一樣,“我沒有死在那些綁匪手裏,你是不是很失望?”
她的話像是一把重錘,將裴朔年所有的茫然給打擊得粉碎。
他眼神忽然一變,那一瞬間各種各樣的情緒涌上心頭,讓他有些承受不來。
他幾乎是渾身顫抖着,連眼睛都捨不得眨地看着面前的女人,哪怕是諷刺的語氣聽在他耳中也像是寶貴的饋贈一樣——
“你還活着……”
男人的聲音從喉嚨深處滾落出來,帶着沙啞的顫音,低沉地敲擊在唐初露耳邊,切割着她的耳膜。
唐初露厭煩地看着他,“你……”
“露露……”裴朔年終於忍受不住,將她緊緊擁入懷中,力道那樣大,像是要將她整個人都狠狠地揉碎,再也不讓她離開一分一毫。
唐初露還沒反應過來,剛想要推開他,裴朔年就已經扯着她的手腕直接將她推進了辦公室裏。
他將她抵在辦公桌上,不由分說地鉗着她的下巴就要親上去,那樣的狂暴,那樣的用力,好像是要用這種方式來確認她的存在,不允許她逃離。
唐初露瞪大了眼睛,不知道他突然發什麼瘋,隨即厭惡地拍打着他的肩膀想讓他滾開,“你做什麼?你瘋了吧!”
她的話裴朔年聽不見,眼裏心裏滿滿的就只有面前這個女人,失而復得的喜悅席捲了他的全身,那一陣狂喜讓他腦子裏面完全無法做出別的反應,只能用力地抱着她,親着她,感受着她肌膚的溫度和她的存在,才能夠確認她此時真的在他面前,而不是永遠的天人相隔。
裴朔年就這麼抱着她,眼眶顫抖着,忽然就落下淚來,一滴一滴地灑在唐初露的鎖骨上。
他用力地抱着她,汲取着她的氣息,終於忍不住將臉埋進她的脖頸處,低低地哭了出來,“露露……”
“露露……”
“露露……”
他不斷地叫着她的名,字一聲又一聲,雙臂越收越緊,牽着她不讓她離開。
唐初露不知道他哪裏來的那麼大的力氣,奮力掙扎着,“你到底想做什麼?放開我!”
身前的男人紋絲不動。
“你怎麼那麼噁心啊?”她有些絕望地推搡着他,最後一巴掌扇到了他的臉上。
但男人沒有任何反應,就這麼抱着她,除了擁抱她之外,再也不知道做其他的舉動,嘴裏面不斷地喃喃着她的名字,任她怎麼打罵自己都無動於衷,“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要把你一個人留在那裏的……”
他嘴裏不斷地說着道歉的話,蹭着唐初露的嘴角就想要親上去。
唐初露本能地躲避着他,他鋪天蓋地的親吻讓她從心底裏感到厭惡和反胃,下意識地曲起膝蓋想要反擊——
卻在擊中他的瞬間,聞到了一絲血腥的味道。
面前的男人臉色一顫,終於是忍不住疼痛,鬆開了手。
他後退幾步,臉色蒼白得幾乎透明,整個人都搖搖欲墜,臉上沒有一絲血色。
唐初露喘着粗氣,還沒從剛纔的變故中回過神來,就愕然地瞪大了眼睛,看到他身上穿的那件白襯衫逐漸被鮮血給染紅——
他腹部的地方由一開始的一個紅點,慢慢地擴大,最後變成一片大範圍的圓圈,裴朔年終於支撐不住,哼了一聲,暈倒過去。
……
洛杉磯。
入江纔剛剛落地,就立刻馬不停蹄地趕到了陸寒時所在的地方,他突然發病,讓所有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梁塵點了點頭,一臉嚴肅地跟在他身後,經過病房的時候停住了腳步,通過透明的玻璃窗看到躺在裏面的那個男人,臉色有些沉重。
陸寒時這一次的發病太過於兇險,除了他本身就有的頭疾之外,更是有燒傷、粉碎性骨折、呼吸道感染等併發症……
最嚴重的是,他因爲吸入了過量的濃煙而導致的遲發性的腦病。
他受了這麼嚴重的傷,這幾天竟然沒有一個人知道,這男人到底是有多能忍?
他整塊肩胛骨的地方已經腫到沒眼看,血管破裂的地方整個都高高攏起,連皮膚都變成黑紫色,已經形成了血瘀,更別提那些燒傷燙傷的地方。
陸寒時本身就有頭疾,從火場逃生出來的人一般都會有多多少少的後遺症,大部分都是因爲吸入濃煙而造成,而他因爲自身的原因,一氧化碳中毒給他帶來的損害更爲嚴重。
一般人如果吸入濃煙,可能會引起不同程度的大腦水腫,輕則有運動功能方面的障礙,記憶力下降或者噁心嘔吐,昏睡昏迷,嚴重的人會神志不清,最嚴重的甚至可能變成植物人……
“原來唐醫生說的都是對的……”梁塵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嘴,看着陸寒時現在的慘狀,腦子裏面一片空白,有點難以相信,“我的天……”
他明明受了那麼嚴重的傷,居然真的能夠忍這麼幾天?還在唐初露面前表現得跟正常人沒什麼兩樣。
他到底是個什麼怪物?
一個意志力這麼堅強的男人,竟然會去找替身,還在兩個女人之間糾結?
梁塵怎麼都不願意相信這會是陸寒時做出來的事情。
入江已經換好了衣服,聽到她的自言自語,停了下來,警告地看了她一眼,“注意你的言辭。”
他擡起眼睛,往手術室外面看了一眼,對她示意了一下。
梁塵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看到在外面的柳茹笙和柳音,立刻就收斂了眉眼,對他點了一下頭,做了一個封嘴的動作。
她知道入江在警告她什麼,像剛纔那樣“唐醫生”三個字是禁忌,出了基地之後,他們必須對於唐初露的事情守口如瓶。
梁塵的情緒有些複雜,她第一次見到這樣的男人,他的所作所爲讓人很難理解,不知道他受這麼大的苦到底是爲了什麼?
……
手術室外面,柳茹笙整個人都有些慌張,不停地走來走去。
她摸着自己的肚子,腦子裏面全是剛纔陸寒時發病的模樣,眼眶通紅。
原來人想哭到極點的時候卻是哭不出來的,她只能讓自己走來走去,不願意停下來,一停下來整個人就好像墮入了無邊的黑暗一樣,沒有辦法承受那種絕望。
柳音就站在她身邊,有些委屈地看着她,臉上頂着一個巴掌印,一句話都不敢說。
她心裏是有些埋怨的,但是又不敢說什麼,畢竟現在陸寒時還躺在裏面,她肯定不能夠給姐姐添堵。
她小心翼翼地坐在一旁,心裏自然也很擔心陸寒時,想着,她拿出手機給裴朔年發了條短信過去,希望他能夠安慰一下自己。
可那邊久久都沒有回消息,她抿着嘴角,忽然就有些難受。
自從她回了洛杉磯之後,裴朔年就再也沒有主動聯繫過她,不是說好了等他做完手術恢復好之後就過來在這邊定居,然後他們兩個結婚的嗎?爲什麼感覺自從他把自己救出來之後,對她就冷淡了不少?
他會不會是過不去自己良心那一關?
可越是這樣,柳音就越是想要跟他在一起。
他們經歷了那麼多挫折,就只差這最後一步了,她一定要跟他結婚。
……
裴朔年是被一陣鈴聲吵醒來的,他費力地睜開眼睛,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入眼的是一片迷茫的白色,讓他整個人都有些恍然。
手機的聲音還在不停地叫嚷着,他有些煩躁地皺起眉心,停頓了一兩秒之後才突然想起他暈倒之前發生的事情。
他猛地坐了起來,掀開被子,下意識就要去找唐初露——
“露露!”
裴朔年飛快地喊了一句她的名字,語氣帶着一絲驚慌失措,生怕那只是他做的一個美夢。
在看到從門口走進來的熟悉的身影時,一顆狂跳的心這纔回到了自己原來的地方。
他長長地舒了口氣,按着心口的位置,一時間不知道是該笑還是該哭,“我還以爲只是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