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再世權臣 >48 第四十七章 十二條彈死你(下)
    蘇晏的腹稿打得遊刃有餘,十二條罪狀張口就來:

    “錦衣衛之設,掌天子儀仗與直駕侍衛,南北鎮撫司職責,原以巡查緝奸爲要。此是國家利器,本該忠君體國,爲陛下所用。自馮去惡受事,快私仇、行傾陷,不思錦衣衛創立之初衷,將公權作爲私器,是竊君上之大權,大罪一也!

    “其爲人專橫跋扈。有官員見之,兩股戰戰,唯恐因失恭入罪。狹路相遇,必先讓行,遲一步則批頰以責:‘蓋不知我是誰’?出京辦事,警蹕傳呼,清塵墊道,有如聖駕出幸。如此假陛下喜怒以恣威福,久而,人皆以爲陛下授意,是損君上之聖名,大罪二也!

    “錦衣衛指揮使論官階,爲正三品,較之朝中一二品大員,相差不知凡幾,卻處處逾制,以公侯待遇自逞。擅擴第宅,建造園池,所住所用,無不奢侈,糜耗國家財力,是亂國家之法度,大罪三也!”

    這三條,彈劾馮去惡公器私用、狐假虎威、奢侈逾制。

    蘇晏深諳,在封建時代,對皇帝不忠就是最無可饒恕之罪,故而此三點擺在前頭,說得極爲嚴重。竊君權、損君名、亂法度,一頂頂大帽子接連扣下。

    又不失細節,對官員“批頰以責”這一幕,將馮去惡的囂張氣焰表現得淋漓盡致。且能勾起那些受辱官員的新仇舊恨,回頭怕不應聲舉證,對他的仗義執言感激在心?一石二鳥,不外如是。

    “如此奢靡用度,財物由何而來?他便貪贓枉法,公然索賄。北鎮撫司有‘三木銀’,好教陛下與諸位大人知道。看準哪家財帛豐厚,胡亂套個罪名抓捕,先枷三木,沉甸甸百斤重,人既變色脫形。如家屬設法施救,便索千兩白銀,但只去一木。去第二木須兩千兩,去第三木須三千兩。六千兩換一條人命,出得起的傾家蕩產,出不起的人財兩失。如此陵軋勒索,是陷民於水火,大罪四也!”

    這“三木銀”,是馮去惡定下的潛規則,北鎮撫司的錦衣衛們不會對外宣揚,只在下獄後暗示受害者家屬。傾家蕩產撿回性命的,被枷得不敢吱聲;湊不足贖金丟了性命的,說明家業薄,更是沒人敢爲其打抱不平。如此多年不曾事發。

    要不是沈柒透露內幕,蘇晏也無法說得如此具體。

    此番被他公之於衆,朝上大臣們面露憤慨之色,互相議論紛紛,罵馮去惡貪毒。就連以雅量著稱的景隆帝,聞之亦慍容滿面。

    “他還借偵察緝捕之機,貪昧罪臣府邸查抄的家產,填充私庫,並與手下指揮同知、指揮僉事分贓。以國庫之財籠絡人心,培植黨羽,是結奸蠹之黨,大罪五也!”

    “縱容手下,對官員投匭設阱,片語稍違,駕帖立下。若有人彈劾他不法之事,勢必尋隙報復,將人下獄折磨。如此睚眥必報,剷除異己,是逐立朝之直臣,大罪六也!”

    “爲顯示錦衣衛巡查緝捕之職能的重要性,不惜炮製冤案,冒功領賞,欺上瞞下,是負君上之恩信,大罪七也!”

    “‘詔獄’者,奉天子詔旨治獄,唯天子有權下詔定罪。非同於一般獄訟,所辦均爲大案要案,或涉朝廷要員。陛下沿襲此制,爲的是慎重定罪,糾大奸匿而免傷無辜。馮去惡卻大興刑獄,屈打成招,是視人命如草菅,大罪八也!”

    “僞造認罪狀,攀扯李閣老,逼死卓祭酒,是伐朝廷之棟樑,大罪九也!”

    聽到第九條,不少文臣已按捺不住,尤其是李乘風門下一系,紛紛出列奏請:“馮去惡十惡不赦,臣請陛下殺之!”

    “臣請殺馮去惡!”

    “不殺馮去惡,不足以立君威、正綱紀、平民憤,臣請殺之!”

    “臣附議!”

    “臣也附議!”

    “……”

    皇帝將手一擡,廣場上衆臣立時肅靜無聲。皇帝道:“還有三條,蘇晏,你繼續說。”

    “剩下的三條,均與微臣有關,臣恐需要避嫌,不知該不該說。”

    “既是劾案論罪,當言無不盡,不可因避嫌而害公義。只管說。”

    蘇晏有人撐腰,昂首直視御階上跪着的馮去惡,眼前又浮現出沈柒那慘不忍睹的傷背,更是一口惡氣梗在胸臆,不狠狠發泄在罪魁禍首身上,如何能平息滿腔怒恨!

    他揚聲道:“葉東樓遇害案中,馮去惡勾結兇手,矯詔誆騙畫師,共同設局陷害豫王殿下,居心險惡,是犯宗室之威德,大罪十也!”

    “在別宮暗動刀兵,遣人潛入東苑崇質殿暗殺官員。其時陛下與太子均宿東苑,焉知沒有刺駕之心?是陰圖不軌之事,大罪十一!”

    “苛害下屬,動輒以酷刑見罰。其手下千戶沈柒不肯聽命枉殺官員,便被他施以‘梳洗’重刑,性命幾喪,是敝天下之忠義,大罪十二!”

    這最後三條,一條直接牽扯已結的葉東樓案,在場官員們這才恍然大悟:只憑雲洗一個翰林院編修,如何能做到,卻原來是與馮去惡勾結——指不定還是受他指使。蘇晏身受其害,算是此案苦主之一,難怪說要避嫌。

    只是不知最後兩條,又與蘇晏有何關係?

    旁人不敢當着皇帝的面追查,李乘風敢,當即問了出來。

    蘇晏朝他拱手:“回閣老,馮去惡遣人暗殺的官員,便是下官。他原本派的是千戶沈柒。沈千戶被我以情理說動,非但沒有下手,還屢次暗中保護,因此見疑於他,便被他召回北鎮撫司,施以‘梳洗’之刑,如今仍徘徊生死,不知性命何存。”

    “捨己救人,重道義而輕生死,這沈柒真乃義士也!”李閣老感慨道。

    果真是沈柒!這個叛徒……十年知遇之恩,竟然以仇相報,只恨當時心軟,合該凌遲了他!馮去惡扭頭望向蘇晏,眼中恨深如海——這小子究竟給人餵了什麼迷魂藥,從沈柒到豫王,從小爺到皇爺,一應地偏幫他!

    蘇晏朝他隔空冷笑:我就是喜歡看你對我咬牙切齒又無能爲力的樣子。你幹不掉我,就輪到我幹掉你,看誰更有手段咯!

    這個無聲的鄙夷嘲諷,如刃刺胸,攪得馮去噁心口絞痛。

    他恨得要吐血,起身高叫:“我不服!只聽黃口小兒幾句憑空構陷,毫無實據,就要定我的罪?天底下竟有這樣的道理!”

    “你憑什麼認爲,我手上就沒有確鑿證據?”蘇晏目光掠過羣臣,與賈御史對上了眼。

    賈公濟自認爲出場的時機到了,抱着兩尺見方的大暗盒上呈皇帝,與藍喜一本一頁地挑揀出來,分門別類,整齊鋪疊在御案上。

    “證據在此,想必內中乾坤,馮大人比我更心中有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