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覺得自己就是那個少年,周圍的夜色黑的可怕。五個人的行爲在他眼中也非常奇怪。
五個人都舉着火把,那名女子,現在叫做楊四,拉着他的手,怕把他給丟了。本來十一二歲的少年不應該再被長輩拉着手,但是似乎這座山很危險,容易出事,不但女子有點擔心他,他也覺得恐懼。
四周有野獸的叫聲。
“我們的這幾件樂器乃是從古人墓中撿出來的,大有來歷,拿着它們走在這山中是安全的,不要害怕。”楊二說道,他是個非常高大,略微有點胖的中年男子。
遠處林子中有好多綠色的眼睛,遠遠的觀望着他們。
張森無法知道這具體是什麼地方。事實上,他都不知道這是否是一個真實的地方,夢境是荒誕的,擅長無中生有的。
夜色令他心中不安。
他們順着一條河前進。河水黑黝黝的。少年儘量遠離這條河。這麼黑暗又荒涼的野外,河流使他不安。那嘩嘩聲中並沒有安慰,偶爾的砰一聲更是令他感到恐懼,那可能是一塊石頭落入了水面。可是他看不清楚。
林子中有淡淡的霧氣,正在打溼他的頭髮和衣服。
五個人走在這裏就像朝聖者,莊嚴肅穆。
這幾人經歷了不知道多少考驗,他們不畏懼這種夜色,或者說,他們不畏懼死亡。
他們啥都不畏懼。
也許那個叫做楊二的畏懼自己最終會忘掉自己的祖國,忘掉自己曾經是那個國家的一人,那個國家真實的存在過,而不只是某個遙遠的故事。
一隻不知道是什麼鳥被他們驚動了,叫喚一聲,飛起來,就從少年頭頂很近的地方掠過。
少年走的腿腳都很痛,草鞋的鞋底不夠結實,有刺紮了進去。
蚊子非常煩人。
張森覺得這個夢真是壓抑,山中的夜晚似乎會延伸到無窮無盡的遠方,他們永遠都走不出去,而這一夜也將持續到永久,不會到天明。
改名叫做楊四的女子神色很差,似乎在遠離一個破碎的難以割捨的願望,
沉默一會兒又籠罩着這行人,未來會多麼艱難啊。即使未來不艱難,他們又真的能夠放下過去麼人的心是驕傲的,難以彎折的。
走了不知道多遠,少年覺得實在是累,腳非常不舒服,想坐下歇歇。
身邊的河道窄了一些。水流更急了,水聲也更響了。
少年不敢看這條河。即使他想去河邊洗洗腳。
他們轉了個彎,河道忽然就變直了,水流變得安靜了,水面在火炬下非常清澈。
“上方那是什麼”楊五問道,他膽子像少年一樣小。
楊大把火把稍微拿遠一點,以免火焰的光芒影住了他的眼睛。
河流上方很遠的位置有一點光,朦朦朧朧的,紅色的光。
張森作爲做夢的人,知道紅光波長比較長,所以傳播的比較遠,看的比較清楚,紅綠燈的紅燈是停,車的尾燈是紅色的,都是這個道理。
電視塔或者信號塔上方都要裝有紅燈,晚上便比較容易被遠處的飛機看到。
現在他看到那團河流上的紅光,覺得心裏有些緊張,害怕。這就是這個少年的心情。
張森不懂得自己在夢境中爲什麼會成爲一個少年,跟當年的他存在那麼大的區別。也許這只是個噩夢罷了。
衆人都停住腳,看了一會。楊二說道:“那東西在漂向這邊”
“是一艘船上的燈麼”
“爲什麼要用紅色的燈”
普通的船上的油燈發出白光。大紅燈籠用於照明不太方便。
雙方的距離在慢慢靠近。
看得越來越清楚。
“那是個筏子。”楊三說道,他肩膀揹着一個褡褳,手中提着一對鐃鈸,用布條串在一起。他是眼睛最尖的一個。
又走近一些。那筏子被水衝得靠了岸。而衆人也終於看清楚了它。
“上面有個死人。”楊四說道。
“大家都看得到。”楊大說道。
“這是水葬。”楊五說道,作爲曾經的世子,他見識比別人強一些。
“你覺得她是在哪裏被下葬的”
“應該是娘娘廟那裏。”
然後衆人忽然都不說話了,似乎講到了一個可怕的地名。衆人都畏懼那個娘娘廟,不肯再講它。
少年也能看清楚了。
筏子上有個燈籠。
燈籠旁邊是個一身大紅衣服的年輕女子。
鳳冠霞帔,頭髮梳的極美就像要出嫁。衣服下襬拖的很長。
張森這是在做夢,他覺得這女子的裝扮就像是要出嫁了,可事實上這只是她的壽衣。
她的臉上有妝容,頰上撲了粉,畫了眉,嘴脣上了脣膏。手指塗了紅指甲。繡花鞋也是大紅色的,其中一隻腳鬆了,似乎要脫落。
筏子被樹枝擋住,又被流水沖刷,正在歪向一邊,她隨時有落水的可能。
楊四看了一小會,說道:“她到不了盡頭了。”
這條河的盡頭是仙女湖,離這兒還有十幾裏。
如果筏子漂到仙女湖,那麼這次水葬還算是成功。葬在仙女湖裏也算是一種安慰。
楊大說道:“她馬上就要落水了,就泡在這個地方。”
“爲什麼他們不把她下葬我是說,挖坑埋了”
“她沒有親人,這裏的規矩就不許她葬入墓地的,只能這樣用筏子水葬。”
“可是死人都講究入土爲安,把她泡在這裏是不是太可憐了”
那筏子又傾斜了一些,她的身體也向下滑了一點,一隻腳已經泡在水中了。
作爲一名年輕姑娘,這個結局太淒涼了。
楊三說道:“估計一晚上她就被泡腫了。”
少年似乎充滿了畏懼,因爲害怕死人,尤其是一個穿着大紅色衣服的年輕女人。
她大約二十三四歲。手腕非常瘦,顴骨略微有點突出,也是瘦導致的。
不知道死去了多久。那燈籠裏的蠟燭快要燃盡了,從下手到現在時間大約不到一個鐘頭。
女人遺體泡在水中,衣服還可能脫落,被魚喫倒也罷了,生命的尊嚴就全都沒了。這是個這麼年輕的也未出過嫁的姑娘。
客死它鄉是件悲慘的事情。暴屍荒野更慘。她這種可能更慘。
楊大說道:“別看了,把她撈上來,埋掉。我們要做件好事。”
楊四說道:“上游那些人真是的,怎麼能這麼把她丟進水裏。”
楊五說道:“遇到我們也是巧了,我們是做啥的娶新媳婦以及送葬的時候,我們都是吹喇叭放鞭炮的。這姑娘命運悽慘,我們就好好的給她吹一吹,唱一唱,再哭一哭,可憐可憐她。”
“撈上來後埋在哪裏”楊二問道。
楊大說道:“就在旁邊林子裏就行了。這是個下葬的好地方,風水不錯。”
楊大拿起火炬向一邊樹林照了照,看到一塊石頭,上面刻着字。
他念了出來:“葬妻崖。這裏叫做葬妻崖呀,正好適合埋了她,可憐小姑娘還沒出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