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大明元輔 >第288章 經濟與黨爭(卅八)薑是老的辣
    就在高務實認爲一切都在按照他的指揮棒轉動之時,一場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事件突然出現,擺在了尚未回閣視事的高元輔面前。

    詹事府少詹事、東宮講官韓爌上疏,說其在爲太子準備學前讀物過程中發現,金陵世德堂十年前刊印的《新刻出像官板大字西遊記》有“隱射朝廷,損敗名教,貶刺先帝,諷喻名臣”之嫌,要求朝廷派員調查。

    這個消息被飛快地傳到高務實這裏——不過這倒不是因爲這樣的事件本身就算大事件,必須立刻讓元輔知曉,而是因爲兩點:其一,韓爌乃是高務實的“世侄”;其二,本案涉及對象之中就有高家。

    韓爌乃是高拱門生韓楫之子,因此韓楫稱呼高務實爲“世兄”(前文有述,“世兄”雖名爲兄,未必就是年長一方),則韓爌稱呼高務實爲“世叔”。當然,簡單來說就是韓楫與高務實爲同門師兄弟,所以韓爌天然就是高務實子侄輩的門生故舊。

    韓爌是萬曆二十年進士,且成績非常之好,是壬辰科進士二甲第十一名。也正因爲考得好,他沒有外放爲官,而是在登科當年就過了庶吉士館選,兩年後成爲翰林院編修。

    出身根紅苗正,自己考得又好,韓爌的仕途自然順當。編修幹了僅僅兩年,韓爌就從按照翰林學官的正常升遷途徑升任詹事府左諭德,又過了僅僅三年,升詹事府少詹事至今。

    詹事府少詹事是個什麼職務呢?詹事府理論上是東宮的教導機構,事實上則是翰林學官除了翰林院本身之外最重要的換崗輪值升遷地。詹事府最高官職爲詹事,次官就是少詹事。

    因此也可以說,少詹事其實就是“常務副詹事”。

    作爲翰林院的換崗輪值衙門,詹事府平時按說地位也就一般,算是個清水衙門。不過,這不代表詹事府地位就很低,事實上詹事府詹事的政治地位還是不錯的,乃是“小九卿”之一。

    最爲詹事萬一出缺之後最有概率繼任的少詹事來說,地位當然也就還不錯。考慮到韓爌資歷很淺,入仕不過十年左右,說他混得不錯顯然沒有問題。

    更幸運的是,此前糾結了二十年都沒搞定的國本之爭,隨着皇后娘娘誕下龍子,近期忽然之間柳岸明花——國本定了!

    其他影響這會兒都不去說,只說詹事府,那可真是大喜臨門——畢竟你是個東宮教導機構,東宮太子都沒有的時候你當然屁用沒有。現在好了,東宮有太子了,你自然就該乾點正事了不是?

    於是詹事府很快行動起來,開始根據高務實的要求,準備給東宮太子定下學習計劃。既然是高務實定下的事,那肯定不會照搬往昔,因此這裏首先就多出一個“學前教育”。

    高務實給皇帝做的解釋是,學前教育並不是一開始就讀四書五經這樣的經典,而是按照民間一般,先搞點什麼“三百千”(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之類讀一讀,同時爲了培養太子殿下的閱讀興趣,要給他講點能夠寓教於樂的故事聽聽。

    前者“三百千”好說,也不是隻有這三本,還包括高務實自己的《龍文鞭影》、《新鄭對韻》在內,攏共有十幾本書,篇幅都不算長,但都很“基礎”。

    後者就比較麻煩,雖然中國歷史這麼長,可以用來“寓教於樂”的故事足夠多,但以往比較少見彙編起來的,而且高務實還有其他要求,比如語言通俗易懂之類,這就需要詹事府自己去做了——你找舊有的經典也好,自己編纂新的文集也罷,總之必須趕太子殿下的時間。簡單的說,這些學前教育最遲三歲就必須開始了,到那時候你們詹事府必須拿出教材來。

    因爲這件事關係重大——國本教育能不重大嗎——所以詹事府近期地位飆升,同時也陡然忙碌起來,開始全面蒐羅可能適合的“教材”。

    這一下,就找到了由金陵世德堂於萬曆二十年刊發的《新刻出像官板大字西遊記》——以下簡稱《西遊記》。

    在原歷史上,這本書被後世認定爲中國四大名著之一《西遊記》的最初版本(當然其歷史源流更加複雜,故事起源遠早於西遊記本身,本書此處不對此進行過多追溯),也稱爲“世德堂本”或者“世本”。

    高務實此前並未通讀此本,但曾經拿西遊記裏的某些劇情給高淵講論道理。可見,高務實原本對此書不僅沒有什麼意見,甚至還比較認可。

    然而這一次問題大發了,因爲韓爌在“找教材”過程中發現了《西遊記》的某些隱喻,認定其“隱射朝廷,損敗名教,貶刺先帝,諷喻名臣”。

    高務實剛一看到條陳的時候就知道事情不太妙,因爲《西遊記》裏“貶刺先帝”那是肯定有的,不過這裏的“先帝”可能並非指隆慶,而是指嘉靖,甚至可能不止嘉靖一位皇帝。

    這種貶刺簡直顯而易見,比如文中借孫悟空之口嘲笑過:你家怎麼是個道士做皇帝?

    又比如烏雞國那一段,那國王落水而死,妖精假冒國王數年,甚至差點給烏雞國換了王統——大明可也有一位落水之後很快死去的皇帝,然後帝系偏移,“小宗繼承大宗”的哦。

    而且吳承恩對嘉靖怨念甚深,類似的隱喻、嘲諷相當多,根本不止以上兩處,而這是高務實“前世”就知道的。既然高務實前世都能知道,難道當今的文人看不出來?肯定是看得出來的,問題在於——爲什麼此前十年都沒事,最近忽然出事了,而且把事情挑出來的還是韓爌這個實學派年輕骨幹之一。

    對此,高務實首先想說:我沒有指使過。那麼換句話說,這是韓爌的個人舉動。

    首先可以排除的是韓爌與吳承恩個人有仇——兩人年歲相差太多,活動地域完全不沾邊,社會地位相差也夠大,不可能產生什麼個人仇怨。

    那麼,是韓爌單純因爲選教材發現了問題,還是想借機搞點什麼事?高務實在不瞭解情況之前,只能認爲兩種可能性都是存在的。

    但是現在有個麻煩:自己還在閉門謝客,不可能把韓爌叫過來問清楚。所以高務實只能先定了定神,看看韓爌還說了些什麼。

韓爌這裏指責《西遊記》,除了隱射朝廷、貶刺先帝之外,還有“損敗名教”和“諷喻名臣”兩條罪名。

    “損敗名教”高務實懶得細看,畢竟他當年讀《西遊記》的時候根本沒有這個感覺。哪怕《西遊記》裏常常說三教合一,但細看卻會發現作者對佛道兩家其實都經常調侃諷刺,每每提到三教,總讓儒家思想壓軸而出。

    可見吳承恩心底裏還是最認可儒家“名教”——這也不奇怪,說到底吳承恩是個中國傳統的讀書人,他幾乎不可能會“損敗名教”。故,這個罪名不過是潮流所致——不提這麼一嘴,大家很難同仇敵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