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一劍傾國 >45、人心之鬼蜮(上)
    龍象山就算不復從前,帶到劍庭來的,也還有七千人,這當然就有七千個思想。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無疑都擁有不同的思想,但作爲門派道統的弟子,首要學習的便是服從集體。孫玉珍作爲新任掌教,無論他有沒有這個威望,無論他此前有沒有做出過突出貢獻,他都是這個集體的代言人。他的思想,他的言行,都代表着龍象山,於是他本身的存在,也就變成了一個統一的思想,一個集體的意志。

    但是,龍象山的祖師,也就是藥王張若虛在著作《藥王真經》時,深入闡釋醫道與修行的關聯,闡釋天文、地裏、人文、山川、草木、陰陽、五行等學識與醫道的相輔相成,從不同角度驗證各種醫術及病症的調理,由淺入深,逐漸以醫入道,在修行中感悟醫道的幽微與博達,在行醫用藥中體會修行路途的深廣與艱險。

    二者可以說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甚至水乳|交融不分彼此。因此,行醫就等同於修行,修行就等同於行醫。於是逐漸就形成了以“醫濟天下”爲核心理念的大門派,而歷任掌教就算沒有明文規定,也潛移默化地被要求擁有“濟世之仁心”,對道統的存續,反而沒有別派那麼看重。

    孫玉珍的做法,無疑就觸犯到了很多人,在天劍廣場時,他們都不說,那是爲了維護掌教的威嚴,但此刻他們已是不吐不快。

    這是天柱山上一個非常隱蔽的山谷,成片的草木綠蔭青苔,掩映着一個天然的足夠進出的巖縫,巖縫裏別有洞天,是一個傾斜的夾層巖洞。在山水灌木叢之間,居然有這樣一個空闊的場地,着實讓人意想不到。

    這個巖洞空闊到就算容納下七千龍象山門人,也還不顯得十分擁擠,每個人都能得到一個或坐或躺的空間,無疑是絕佳的避難場所。

    孫玉珍把他們帶到這裏來的用意十分明顯,就是要坐山觀虎鬥,這無疑激起了很多人的反對情緒。反對情緒最強烈的,是一個傳功長老,名叫梁素柔,本來她的醫德、修行、聲望全都足夠坐上掌教的位置,但因爲她是蘇星宇的表姐,受到了蘇星宇“叛門”的牽連,所以遺憾落選。

    梁素柔不滿孫玉珍已久,便帶着人涌到孫玉珍面前,當場質問道:“掌教帶我等來此作甚?”

    孫玉珍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身後的人,約莫有着千來個,他在裏面發現了幾個舊面孔,暗暗記了下來,淡淡笑道:“就算是超然物外的龍象山,也有爭權奪利的現象。”

    梁素柔道:“請掌教正面回答我的問題。”

    孫玉珍道:“所以你帶着這些人,準備做叛徒?”

    人羣中立刻響起冷笑:“他表弟夥同外人弒殺同門,就爲了坐上掌教之位,我看他們這個血脈都有反骨,估摸着也在覬覦掌教寶座。”

    梁素柔十分憤怒,但還算理智,道:“這裏是天柱山,就算掌教不願對‘昔日’的同道伸出救援之手,躲在別人的道場是怎麼回事?”她把‘昔日’二字咬得很重,九大道統名存實亡的現象就這樣被赤裸裸揭示出來。

    孫玉珍的臉色往下沉:“鳳九明明可以交出九霄雷音換取和平,爲什麼要開戰?他要讓劍庭的弟子去送死,龍象山憑什麼奉陪?”

    “就是就是,憑什麼奉陪?”

    巖洞裏登時響起十幾個附和聲。

    “和平從來不是用妥協換來的。”梁素柔語氣堅定地說道,“我覺得鳳掌教是對的,所以我決定去幫忙救援傷患。”

    “長老,我跟你去!”

    “我也去!”

    “還有我!”

    雖然龍象山還有七千多個門人,七千多個思想,但在這裏無疑就兩極分化,成了兩個派系。梁素柔說走就走,根本不願再跟孫玉珍說半個字。而追隨者,大概只有七百多人。有些人是同意梁素柔的觀點,但卻不敢面對星靈。

    從始至終,孫玉珍都沒有做聲,只是默默地看着這一切。他身旁一個心腹就很急,終於忍不住低聲道:“掌教,您怎麼真讓他們走了?那梁素柔的修爲雖強,但咱們聯手還是能將她拿下的,正好來個殺雞儆猴不好嗎?”

    孫玉珍看了他一眼,面上露出一個淡淡的冷笑:“蠢貨。”

    “請掌教解惑。”心腹眼睛一亮,知道孫玉珍是故意放任。

    孫玉珍卻道:“不要問那麼多,去準備開爐煉藥,以備不時之需。”

    心腹無奈,只能依言去準備,可是耳邊忽然響起一個很輕的聲音:“我知道掌教的打算。”

    “哦?”他心裏一動。

    “你真的要我說?”那聲音道。

    心腹以爲是門下哪個長老給他傳音,不耐煩道:“快點說!”

    “掌教放梁素柔走,若是劍庭戰敗了,那自然沒什麼好說的,是梁素柔他們倒黴;反之,則可以說是他派梁素柔去的,既可以挽回同爲九大的情面,又可以繼續留在天柱山。”

    兩人剛纔的對話都是傳音,這些話卻是大聲說的,生怕別人不知道一樣。

    心腹目瞪口呆地看着人羣中一個年輕的弟子。不止是他,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因爲聲音就是從他身上傳出來的。

    這種事情本來聰明一點的人都是心知肚明,留下來的人縱然不算貪生怕死之輩,也至少不是什麼正直的人,至少也不覺得這樣做有什麼可恥;可是把它堂而皇之地說出來,性質就不一樣了。

    就好像一個靠女人上位的男人,大家都知道是怎麼回事,都知道他是什麼貨色;可是被當衆說出來,這個男人還是會感覺到非常丟臉。

    孫玉珍現在就是這種感覺,所以臉色已變得鐵青,額上的青筋已一根一根凸現,如果不是正在被全部人看着,他早已暴起殺人了。

    “你胡說八道什麼,掌教光明磊落,怎麼會做這種事!”

    心腹一個激靈,當即指着那年輕的弟子大聲喝罵起來,他已經在盤算着怎麼懲

    罰這個不懂事的傢伙,好讓孫玉珍不要連他也記恨。

    “我,我沒有……”那年輕的弟子睜大眼睛,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我有沒有胡說八道,你們心裏不是明白得很嗎?”詭異的聲音伴隨着詭異的笑聲,衆人這才發現聲音不是從年輕的弟子嘴裏吐出來的,而是從他的肩膀上。他的肩膀上不知何時長了個東西,一個隆起來的包。

    “何方妖魔,找死!”心腹厲聲叫着,人已撲了上去,一掌按在那年輕弟子的肩膀上。他運足真元的這一掌,就算是石頭也要粉碎了,何況這個修爲連灌頂都還沒達到的年輕弟子?

    年輕弟子跟那隆起的古怪的包,就被這一掌給劈得四分五裂。心腹偷看孫玉珍的臉色,發現已有好轉,心裏一鬆,厲聲對衆人道:“他已被妖魔附體,如不盡快殺死,下一個被附體的就會是你們了。”

    他對自己的應對很滿意,既殺死了妖魔,又“懲罰”了這個“多嘴”的弟子。雖然多嘴的不是他,但誰叫他被妖魔附體了呢?正在得意時,忽覺衆人都還直勾勾地盯着他,他有些惱怒道:“你們看着我作甚?”

    “不是啊長老,你你你,你的肩膀……”一個弟子結結巴巴道。

    心腹悚然一驚,低頭看肩膀,果然也隆起了一個包。這一回它竟不只是包了,它忽然裂開,竟從中長出一顆腦袋來,怨毒地盯着他道:“你好狠的心啊,方纔明明是你叫我說的,現在居然怪罪我,還想殺我。”

    這顆腦袋赫然是方纔死去弟子的模樣。

    “你胡說!”心腹又驚又恐,轉身對着孫玉珍試圖解釋,孫玉珍看到他這樣已先心生恐懼,哪裏還願意聽他說話,直接下令道:“殺了他!”

    “不,不要殺我……”

    一個長老謹慎地沒有碰他,而是捻了個訣,只見一個虛無的鼎把心腹罩住,他驚恐地大力拍打,一身的修爲不知怎麼施展不出半點。跟着鼎內突然出現一蓬丹火,一碰着他就劇烈燃燒,很快就把他燒成了灰燼,可算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衆人看到一個弟子一個長老,說死就死了,整個過程自然得就像他們還是個未開化的原始部落。冷靜下來之後,就都察覺到了不對,就算那個弟子被邪魔附體了,難道不應該先設法施救?爲什麼會直接下殺手?如果換成是我怎麼辦?

    一種不寒而慄的氛圍,在巖洞裏慢慢地瀰漫開了。每個人都似乎警惕地看着身邊的人,似乎很懷疑他下一刻就會被邪魔所附體,然後連累自己;或者突然對自己下殺手。爲什麼會這樣,他們不明白,卻也沒有功夫去探究。

    “掌教,這個地方太邪門了,還是先離開吧。”一個長老道。

    “哪有什麼邪門,只不過是因爲你們心裏有鬼而已。”

    孫玉珍正要說話時,方纔那殺人的長老突然發出一個邪惡的笑聲來,而他的臉,竟然就在衆人的眼皮底下,慢慢地變成了心腹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