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比如在那正陽山,她一樣參加了觀禮,其實隨便一劍直落,別說什麼袁真頁,什麼宗主竹皇,整座正陽山的千里山河,說沒也就沒了。
只要是出門在外,結伴而行,寧姚從不與他搶風頭,比如這趟被他帶着走門串戶,她都是一句劍修寧姚,或是飛昇城寧姚,不然就是乾脆只說名字。
畢竟陳平安成爲一位劍修,跌跌撞撞,坎坎坷坷,太不容易。
而她寧姚此生,練劍太簡單。
一想到這個,她就覺得自己不那麼煩心了,開始御劍重返寶瓶洲,只是速度不快,免得某人想岔了。
至於那頭不知道謀劃些什麼的飛昇境鬼物,已經被她一劍重創,又留下了痕跡,之後就交給文廟處置好了。
京城街上,少年趙端明發現那個姓陳當山主的青衫劍客,一直眼觀鼻鼻觀心,規規矩矩得就像是個夜路遇見鬼的膽小鬼。
至於今天這一連串的怪事,街坊鄰居的董老侍郎來這邊找人,老車伕跟那個男人見了面就不對付,結果老車伕剛說要練練,就莫名其妙被別人練練了。
趙端明也懶得多想緣由,只覺得那份驚心動魄的劍道氣象,不是個仙人境的大劍仙,打死都折騰不出來這麼個天大動靜吧?
一直留心仿白玉京的陳平安鬆了口氣,頗爲意外,不理解爲何那邊沒有出劍攔阻,不過既然是好事,暫時就不用多想個爲什麼,轉頭笑問道:“你叫趙端明?是天水郡趙氏子弟?”
一個能跟禮部左侍郎這麼熟絡不見外的少年,最大可能,還是出自意遲巷和篪兒街。再者上柱國天水趙氏,與大驪邊軍淵源極深,有個家族弟子在此修行,離着人云亦云樓這麼近,說得通。
趙端明疑惑道:“前輩你是?”
陳平安本以爲少年已經猜出了自己的身份,畢竟董湖先前稱呼自己“陳山主”。
只是想到先前被阻攔一事,好像就不能高估這對師徒看門人的人情世故?
陳平安只好自我介紹道:“我來自落魄山,姓陳。”
趙端明愣在當場,喃喃道:“不可能吧,曹酒鬼說那位落魄山的陳山主,相貌英俊得每次出門逛街,家鄉小娘子們遇見了,都要尖叫不已,聽說還有女子當場暈厥過去呢。”
曹酒鬼這個王八蛋,一天到晚都泡酒缸裏了,果然就沒半句清醒話,眼前這個陳平安,怎就英俊得一塌糊塗了?還“美姿儀,神風清,見之忘俗,世間女子見了就要失魂落魄,所以陳平安纔會幫着山頭取名落魄山”?!
你大爺的曹耕心,耽誤我沒有一眼認出陳平安的身份,回頭再找你算賬,非要蹭酒喝到你傾家蕩產。
陳平安保持微笑道:“有機會,一定要幫我謝謝曹督造的美言。”
大名鼎鼎的酒鬼曹耕心,上任龍州窯務督造署一把手。所以曹耕心與槐黃縣城大姓、與諸多龍州山水神靈、各路譜牒仙師的關係,都很好。曹耕心要遠遠比驪珠洞天曆史上的首位縣令吳鳶,更加入鄉隨俗,所以更被視爲本地人。這位來自京城的曹氏俊彥,在那些年裏,好像所做事情,就是什麼都不做,每天只拎酒點卯。那麼與落魄山的關係,就是沒有任何關係。
陳平安轉頭與老侍郎提醒道:“董侍郎?”
董湖嘆了口氣,試探性問道:“陳山主真要決意如此?”
讓一位大驪太后親自登門,很爲難人。哪怕只是幫着陳平安捎句話,董湖都覺得拿着燙手,說着燙嘴。
一來那個老車伕,自家禮部祕檔不見記載,所以董湖根本不知對方境界、根腳,只知道是大驪宋氏的皇家供奉之一,再者有些事情,光靠山上的蠻力,是註定無法解決徹底的。
陳平安點頭道:“董侍郎等會兒入宮稟報,就只管這麼跟她說,來與不來,是她的事情。”
董湖瞥了眼馬車,苦笑不已,車伕都沒了,自己也不會駕車啊。
守門的老元嬰劉袈笑道:“我來幫這個小忙好了,回頭禮部衙門那邊的山水考評,董老侍郎記得添幾句好話。”
董湖氣笑道:“休想。端明,你來幫董爺爺駕車!”
趙端明搖頭道:“董爺爺,我要看門,脫不開身。”
劉袈收起那座擱放在小巷中的白玉道場,由不得董湖拒絕什麼,去當臨時馬伕,老侍郎只得與陳平安告辭一聲,駕車返回。
只是董湖最後說了句官場之外的言語,“陳平安,有事好好商量,你我都是大驪人氏,更知道如今寶瓶洲這份表面上太平無事的局面,何等來之不易。”
陳平安笑着點頭,說了句就不送董老先生了,然後雙手籠袖,背靠牆壁,時不時轉頭望向西邊天幕。
還是有些擔心寧姚那邊。
大海與寶瓶洲陸地接壤處,老人停下身形,封姨笑吟吟現出身形。
老車伕神色鬱郁,御風懸停,憋了半天,才蹦出一句:“現在的年輕人!”
不過後半句話,老人還是忍住沒有說出口。真是脾氣一個比一個差!
封姨擡起手,輕輕擰轉那個由天下百花一縷精魄煉化而成的彩色繩結,笑道:“等着吧,當年那事兒還沒完。看在早年並肩作戰的情分上,我好心奉勸一句,別想着跑去中土兵家祖庭躲着,就寧姚那性子,已經提醒過了,你還不聽勸,那她就肯定會找上門去,後果不後果的,她可不是陳平安,反正她的家鄉都只剩下一處遺址了。”
老車伕瞥了眼這個幸災樂禍的昔年同僚,鬱悶道:“就你最穩當,誰都不得罪。”
封姨一臉很沒誠意的訝異神色:“廣結善緣的不穩當,你們這些煽風點火的反而穩當,天底下有這樣的道理嗎?”
老車伕瞥了眼那處舊驪珠洞天,輕聲道:“比咱倆更晚開口的兩個,如今躲哪兒了?”
知曉天下內幕最多的,大事,可能是那個鄒子。至於小事,就該是眼前這位司風之神的封家姨了。
封姨搖搖頭。
老車伕略帶傷感,唏噓不已,道:“短短五十年,以往算個什麼,簡直就是你我的眨眼功夫,不曾想已經天翻地覆。你說當初我們幾個,是何苦來哉,以至於今兒被兩個還不到五十歲的小傢伙如此對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