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劍來 >第三百零一章 傷心
    不曾想那金袍少年雖然沒有中計,沒有伸手去接住那頂五嶽冠,而是由着它往大地墜去,一點時間都沒有耽擱,但是高冠老人的陰魂信心十足,踩着那把誇張飛劍,金袍少年也追不上自己,除非是一邊御劍,一邊使用方寸符,並且前提是找準自己的逃遁方位,三者缺一不可。

    尤其是這個機會,稍縱即逝,因爲縛妖索很快就要被陰魂掙脫,先前丹室和氣海一同自爆,縛妖索上邊的靈氣所剩無幾,再難牢牢約束住陰魂了。

    要不然爲何說山上修士,最怕“萬一”二字?

    天上,金袍少年陳平安,接連使出兩次方寸符,一次離開了飛劍針尖,第二次更是憑空來到那縷精粹陰魂之後,第一次拔出了那把劍氣長城老大劍仙暫借的“長氣”,陳平安心無旁騖,腦海之中,全是破敗寺廟齊先生面對粉色道袍柳赤誠的那一劍。

    一劍斬下!

    可憐陰魂如同一葉殘破浮萍,被劍氣洪水迅猛衝刷而過。

    人間再無此人半點痕跡。

    一劍功成之後,陳平安當下也到了油盡燈枯的悽慘地步,持“長氣”劍的整條胳膊都已經變成白骨,以至於五指都握不住那把“長氣”劍,長劍墜向大地,不但如此,陳平安整個人頹然也砸向地面。

    初一十五充滿焦急,在下墜的身形四周飛旋,卻不知所措。

    好在手腳皆有蓮花符籙生髮綻放的陸臺,在半空截下陳平安,最終扶着他站在緩緩下降的飛劍針尖之上,陸臺自己則在飛劍之外的空中大袖飄搖。

    陸臺看着模樣悽慘的陳平安,既是心疼,又有怒氣,“陳平安,你也太莽撞了!還要不要命了,由着他逃走又如何,一縷陰魂而已,想要復出,最少也是幾十年甚至百年之後的事情了,到時候你我還會怕了他?!”

    陳平安歪頭吐出一口血水,還有心情順着視線望去很久,看得陸臺哭笑不得。

    陳平安收回視線,轉頭望向那位老修士身死道消的高空戰場,並沒有什麼志得意滿的表情,“我是在殺人。”

    陸臺趕緊掏出一隻瓷瓶,倒出芬芳且濃稠的膏藥在手心,緩緩傾倒在陳平安那條慘不忍睹的手臂上,哪怕是陳平安這麼能熬的傢伙,仍是呲牙咧嘴,陸臺低聲解釋道:“忍着點,可讓人白骨生肉。”

    陸臺發現環顧四周,似乎在尋找什麼,心中瞭然,沒好氣道:“方纔我已經幫你接住了長劍和那根縛妖索,暫時收在腰帶之中,不過事先說好,縛妖索破損得厲害,需要花費不少雪花錢才能修繕如初,不過你放心,這筆錢當然是我來出。”

    陳平安鬆了口氣,隨即問道:“那頂高冠?”

    陸臺白眼道:“咱們腳下都是荒郊野嶺,不怕給人撿漏拿走,好找的。”

    兩人一飛劍,緩緩向地面下降。

    陳平安嘆了口氣,那塊蒲團已毀,有點可惜,此次斬妖除魔,竟然就只剩下一頂可以搬出山嶽的高冠。

    不過當初“逆流而上”,執意要將老修士斬殺當場,對於神魂淬鍊,陳平安收益頗豐,武道四境第一次有“沉”下來的感覺,不再是那種虛無縹緲、捉摸不定的意味。

    這一場變故或者說機緣,跟當初遠遊大隋途中,顧璨他爹那尊陰神的選擇,極爲類似。

    陳平安覺得這場廝殺,哪怕沒有那頂五嶽冠,哪怕縛妖索徹底崩壞,也都不算虧。

    如今自然是賺大了。

    不說其他,只說那把充滿邪祟氣息的長劍癡心,品相就提升了一大截,轉手賣出,可都是錢呢。

    不過世間法寶終究是身外物,唯有拳法和劍術,纔是陳平安真正想要死死抓住、抓牢的立身之本。

    陸臺突然笑道:“那頂五嶽冠,長得挺漂亮啊。那老傢伙似乎尚未完整發揮出這件法寶的威力,應該是不清楚五嶽冠真實來歷的緣故,回頭我回到中土神洲,去自家藏書樓和幾個地理世家翻翻看,說不定會有收穫。”

    陳平安笑道:“得嘞,這就是想收入囊中的意思了。你撅起腚兒就知道要放什麼屁。”

    陸臺憤憤道:“陳平安,好歹讀了些聖賢書,你能不能斯文一點?”

    陳平安呦呵一聲,“倆大老爺們,瞎講究個啥?”

    陸臺丟了個嫵媚白眼。

    哪怕一路同行,如果加上乘坐吞寶鯨從倒懸山到桐葉洲,已經不知道幾個千里了,可陳平安覺得還是有些喫不消。

    兩人落在飛鷹堡外的山林之中,陸臺心意一動,本命飛劍麥芒一閃而逝。

    陸臺主動泄露底細,“麥芒相較針尖,殺傷力平平,但是麥芒誕生之初,就擁有一項罕見神通,‘覓寶’。”

    “聽聽,同樣是飛劍,別人家的,就是不一樣吧。”陳平安笑着拍了拍養劍葫蘆,初一和十五都已經藏身其中。

    不過這一次,即便是初一,都沒有跟陳平安慪氣,應該是這次生死之戰,不像以前在城隍廟和千軍萬馬之中那兩次,立功不多。

    但是真正的原因,還是陳平安嘴上說着豔羨的言語,內心深處,對初一十五仍是充滿了感激之情。

    陳平安在一棵大樹底下盤腿而坐,瞥了眼白骨慘慘的胳膊,撇撇嘴。

    陸沉沒來由紅了眼睛,整個人顯得有些沉默。

    陳平安看了他一眼,“哭哭啼啼,娘們似的!”

    陸臺怔怔。

    陳平安笑了起來,笑得很開心。

    當初在落魄山竹樓,陳平安就被光腳老人這麼罵過,十分難過。

    現在發現這樣罵別人,果然還挺帶勁。

    陸臺看到爽朗大笑的陳平安,他心境跟着安寧下來,跟他相對而坐,問道:“爲何要這麼拼命?”

    陳平安一臉天經地義,“我們不是事先說好了嗎,你去飛鷹堡主樓,我來對付那座雲海。答應過你的事情,總要做到吧?何況後來那老邪修鐵了心要殺我,我不拼命就活不下去,還能怎麼辦。”

    陳平安停頓片刻,略作思量後補充道:“都跟人打生打死了,把情況往最壞處想,總是沒錯的。如果縛妖索真的毀了,我這個時候也不會怪你,那是我自己的決定。就像之前咱們對付那撥殺人越貨的傢伙,我覺得可以收手了,你還是要去追殺幕後主使,是一樣的道理。”

    陸臺歉意道:“那根綵帶,是我的本命物,受不得損傷,對不住了。”

    陳平安擺擺手,示意陸臺不用多解釋什麼,看了眼陸臺的黯然神色,笑着安慰道:“這可不是因爲我自己覺得無所謂啊,而是我願意相信你,纔會覺得有些事情,你做了,就自有你的權衡和考量,朋友之間,不用說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