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劍來 >第一千二十三章 童年是個楔子
    曹溶問道:“那位純陽道人,說與師尊是舊識,他還欠師尊一份人情。”

    陸沉說道:“欠人情算不上,純陽道友與白骨真人曾經同遊青翠城,他與你師尊還是很投緣的。”

    道人所以得仙壽者,不行屍行。作爲陸沉七心相之一的白骨真人,無疑是反其道行之。

    道士道士,人行大道,有道之士。久視長生者,道齡足夠長,活得久,就可以看到很多的後來人,一步步走到山頂。

    陸沉笑問道:“他們倆有沒有打得天崩地裂,地動山搖?”

    曹溶搖頭道:“白裳與那位純陽道人,就在這山頂石坪大小的地盤之內,比較劍法高低。”

    “到最後,一座山巔,說是劍氣濃郁似水再結冰,毫不誇張。”

    曹溶感慨道:“一道士一劍仙,純以劍術對劍術,不曾想竟是道士完勝。”

    陸沉對此就更不奇怪了。

    剛剛躋身飛昇境的白裳,若是贏了三千年前就已經證道的呂喦,纔是怪事。

    純陽呂喦,不能說未來一定躋身天下十豪之列,陸沉對此不敢拍胸脯保證什麼。

    可是退一步,呂喦成爲候補之一,就沒有任何懸念了。

    陸沉笑道:“金仙庵的開山祖師,當年是怎麼回事,她犯了多大的錯,纔會被你除名,淪爲靈飛觀棄徒,她又爲何心心念念想要恢復譜牒身份?給說道說道。”

    曹溶老老實實給出真相,“當年她太着急想要躋身上五境了,走了條歪門邪道,偷偷閉關,結果道心失守,走火入魔,被弟子察覺到跡象,只得將她強行拽出幻境,出手再晚一步,她就會被天魔乘隙而入,鳩佔鵲巢。其罪當死,將她驅逐下山,已算網開一面了。”

    陸沉惋惜道:“記得當年你躋身仙人境,我曾走出祖師堂掛像,後來在山中散步時,見過她。”

    浩然天下如靈飛觀、太平山這樣的道統法脈,道士躋身天君時,都可以請下白玉京三位掌教之一的祖師爺。

    有一炷香光陰。

    那會兒她還是個懵懂少女,尖尖的下巴,圓圓的眼睛。當少女瞧見陸沉頭頂的道冠,非要追究他的僭越之罪。

    聰明一點,猜得出身份和緣由。稍微笨一點,恐怕也會隱忍不發,找個機會與師門長輩通風報信。

    複雜的世道里,人之天真,就是一把無鞘劍,只能將其懸掛在一堵名爲童年或少年的牆壁上。

    興許可以偶爾返回心鄉時,看它幾眼,卻不能一直隨身攜帶。

    陸沉似笑非笑,“曹天君,不老實啊。”

    曹溶神色尷尬,猜出師尊爲何如此調侃自己,只得硬着頭皮說道:“賀師妹擔心被師尊責罰,所以請求弟子幫忙隱瞞。”

    原來賀小涼在啓程之前,她就已經打定主意,舍了一座洞天不要,再加上她的跌境作爲代價,也要阻攔白裳的破境。

    只因爲白裳出關破境過快,才讓賀小涼這種堪稱不惜殺敵八百自損一千的虧本買賣,落了空。

    陸沉也懶得計較這種事情,說道:“回頭你與湘君打聲招呼,恢復此人在靈飛觀那邊的譜牒身份。”

    曹溶低頭拱手道:“遵法旨。”

    陳平安離開潑墨峯之後,徑直返回原地,那邊有一處古蹟。

    仙家能履古人蹤。

    先前循着一本地方縣誌的文字記錄,果真被陳平安找到了一處自古就當地土民視爲仙人居所的深山,只是山中祠廟,早已荒廢,不復見歷史上那種門庭若市的香火。卻被陳平安在一條古舊磴道旁,尋見了幾棵在山海補志上的“霜松”,這種古松能夠凝聚月魄不散,月色下松針熠熠如雪。

    陳平安看着那幾棵古松,考慮兩個難題,境界不夠,無法施展上五境神通的袖裏乾坤,別說是方寸物,就是咫尺物都裝不下這些古樹,那麼搬不搬,怎麼搬?

    若說肩扛松樹飛奔雲海中,終究有點不像話了。

    落魄山。

    陳平安走出竹樓一樓,輕輕揉着手腕,夜色裏眺望遠方,星垂平野闊,天與地合,彷彿只需策馬疾馳,便可至天盡頭處。

    因爲合歡山那邊碰到陸沉的緣故,就在這邊翻出了一系列相關書籍,類似《五行大義》七政篇,天文訓,律曆志,禮記月令等,還有從桐葉洲黃花觀借閱的《鶡冠子》和《天象列星圖》,其實已經看過數遍,早已爛熟於心,溫故知新而已。

    沿着青石板小路,走到老廚子宅子附近,遠遠就聽到陳靈均和鄭大風的招牌式笑聲,陳平安用膝蓋想都知道他們在做什麼,看鏡花水月麼,本想轉身離去,猶豫了一下,陳平安還是跨過門檻,來到一側廂房,兩處都沒關門,站在門口斜靠着,雙手籠袖,只見屋內桌上用來觀看鏡花水月的靈器,堆積成山,當下是一幅某個寶瓶洲小仙府的山水畫卷,有一位身姿婀娜的仙子姍姍而行,鄭大風摸着嘴巴,點評一句,亂彈琴!陳靈均見那女子落座梳妝檯旁,開始挽發,青衣小童便嘿嘿而笑,說一看她扎頭髮,我就曉得事情不簡單了……

    仙尉竟然也在這邊,大風兄弟和景清道友的好些言語,以前聽得雲裏霧裏,如今這位看門人一聽就懂了。

    故而陳靈均總誇他有悟性。

    只有老廚子獨自一人,坐在別處,在看一幅趕考書生夜遊鬼宅的鏡花水月,手託菜盤,一盤炒黃豆,老廚子丟了幾顆炒黃豆在嘴裏,正看到一處閨閣樓外,有白、紅兩件衣裳在空中縈繞回旋,就是不落地。

    老廚子起身,要讓座,陳平安就沒有打攪他們的雅興,擺擺手,走了。

    去山道那邊,岑鴛機還在練拳,她如今看待年輕山主的眼神,總算不那麼防賊了。

    早年陳平安一想到這個就來氣,老廚子那屋子色胚,老的小的,就沒一個正經人,你不去戒備,偏偏防我一個正人君子作甚?

    走在臺階上,想起李-希聖贈送的《丹書真跡》,是一本薄冊子,記錄了八十多種符籙,分上中下三品,分別對應練氣士的上中下三類境界。

    當初在陸掌教暫借十四境道行給陳平安期間,年輕隱官可沒有閒着,“物盡其用”,在遊歷寶瓶洲山水之間,趁着境界高到不能再高了,得以“居高臨下”,繪製了位於那部丹書真跡後邊書頁的上品符籙,數量極爲可觀,但是在那之後,即便是後來問劍託月山之時,一直沒有使用,三百餘張符籙,被陳平安全部鎖在一隻被“封山”的小木箱子裏邊,名副其實的壓箱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