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劍來 >第一千章 陣容
    陳平安對這位字仙侶、號隨庵的李十郎,早就極爲仰慕欽佩了,只是雙方第一次在夜航船真正見面,因爲主嫌客俗的緣故,相處得不是特別融洽。

    “門對戶,陌對街。晝永對更長,故國對他鄉。地上清暑殿,天上廣寒宮。掌握靈符五嶽籙,腰懸寶劍七星紋……槐對柳,檜對楷,烹早韭,剪春芹。黃犬對青鸞,水泊對山崖。山下雙垂白玉箸,仙家九轉紫金丹……”

    最早陳平安獨自遊歷江湖的時候,就經常背誦這個,後來離開藕花福地,身邊多了個小黑炭,陳平安怕她覺得每天抄書枯燥,因爲過於乏味而懈怠,繼而對讀書心生反感,起了逆反心,所以每逢在桐葉洲趕夜路,就教給裴錢一些用來壯膽的“順口溜”,因爲押韻,背起來極爲順暢,裴錢大概是覺得只是動動嘴皮子,花不了幾兩力氣,她記性又好,很快就背得滾瓜爛熟,一起走夜路的時候,小黑炭大搖大擺,嗓音清脆,跟黃鶯嘰嘰喳喳似的,那會兒裴錢可能背得敷衍了事,可一旁的陳平安着實是聽得悅耳,心境祥和。

    “樹下,是不是將‘掌握靈符’和‘山下雙垂’後邊的內容刪掉,更爲合適?畢竟是蒙學內容,好像不宜太早接觸這些神神怪怪的仙家言語。”

    趙樹下說道:“師父,我覺得問題不大,反正我是打小就聽說過山鬼

    水猴子、還有狐狸精的這類傳聞,與這靈符、紫金丹什麼的,可能沒有兩樣。”

    陳平安點點頭,“那我再考慮考慮。”

    趙樹下這一路都在演練六步走樁,配合立樁劍爐,每天睡覺之時便是睡樁千秋,臥姿是有講究的。

    先前在竹樓二樓練拳,其實不用師父開口,趙樹下自己就意識到一個極大問題了,撼山拳還好,但是鐵騎鑿陣,雲蒸大澤,神人擂鼓……這些崔老前輩的絕學,好像師父與師姐一上手就極其熟稔的拳招,趙樹下學得極慢,慢得趙樹下自己都有點難爲情。

    陳平安突然說道:“當年我遊歷北俱蘆洲,有幸見到這撼山拳譜的編撰者,大篆王朝止境武夫,顧祐顧老前輩,當時他沒有自報身份,雙方遠遠對峙,這場狹路相逢,顧前輩毫無徵兆就要與我問拳,事後才知道,這位前輩的本意,是想要掂量掂量我學到了拳譜幾成精髓,至於問拳的過程和結果,都沒什麼可說的,算是勉強接住了,沒有讓前輩太過失望,之後我跟顧前輩同行了一段路程,老前輩只因爲一件事,開始對我刮目相看。”

    趙樹下好奇問道:“是師父練拳勤勉?”

    陳平安搖頭道:“不是,勤勉二字比較糊塗,練活拳得神意,練死拳空廢筋骨,可兩者都算勤勉,天底下練拳肯喫苦的武夫多如牛毛,可若是不得其法,尤其是外家拳,往往請神不成反招鬼,純粹武夫人到中年就落下了一身病根。顧前輩是與我閒聊拳譜,談及其中的天地樁,我給出自己的見解,是不是可以將六步走樁、劍爐立樁和天地樁三樁合一,當時顧前輩雖然刻意保持平靜神色,還是難掩眼中的驚豔。”

    趙樹下疑惑道:“師父,怎麼說?我能不能學?”

    陳平安板起臉,點頭道:“當然可以學,爲師都說得這麼明白了,還沒有想通其中關節?樹下啊,資質不行,悟性不夠啊。”

    陳平安見對方還是不開竅,只得伸出一隻手掌,輕輕翻轉。

    趙樹下仔細思索一番,再猶豫了一下,重重點頭,原來如此!

    只見趙樹下一個走樁衝拳,頭腳倒轉,一手撐地,再單手掐劍爐,再配合天地樁的拳法口訣,真氣運轉百骸脈絡,“蹦蹦跳跳”六步走樁。

    陳平安忍住笑,“立樁劍爐換成單手,味道就不對了,你不妨再試試看以頭頂地,用腦袋代替左手行走,初學是難了點,久而久之,就知道其中妙用無窮了。”

    趙樹下還真就按照師父的說法去做嘗試了。

    路過中間那個村子,路上恰好有人夜行,陳平安趕緊一腳輕輕踹翻趙樹下,低聲笑道:“別連累師父一起被人當傻子。”

    趙樹下站起身,拍了拍腦袋和滿身塵土,滿臉無奈。

    陳平安從袖中摸出一把瓜子,分給趙樹下一半,嗑着瓜子,笑道:“最早在竹樓二樓,崔前輩提起撼山拳譜,言語滿是不屑,

    什麼土腥味十足,拳譜所載招式是真稀拉,說話不怕閃着舌頭。後來等我見着了顧前輩,又說崔前輩教拳本事不夠,換成他來教,保證我次次以最強破境。”

    趙樹下聽着這些無比珍貴的“江湖掌故”,雖然師父說得輕描淡寫,甚至略帶幾分詼諧,可是卻讓趙樹下心神往之。

    趙樹下沒來由想起拳譜的序文開篇,便好奇問道:“師父見過三教祖師嗎?”

    陳平安點頭道:“至聖先師和道祖都見過了,還聊過天。”

    趙樹下不再多問。

    陳平安笑道:“沒什麼忌諱的,至聖先師是一個身材魁梧的讀書人,當時我的第一印象,‘一看就是混過江湖的’。道祖與青冥天下那些掛像所繪的相貌,不一樣,其實是個少年道童的模樣。”

    趙樹下笑問道:“師父見過很多止境武夫了吧?”

    陳平安想了想,“如果撇掉那些遙遙見面和點頭之交,其實也不算多,不超過一雙手吧。”

    陳平安朝溪對岸的竹林擡了擡下巴,提醒道:“樹下,去看看這片野竹林,有沒有黃泥拱,回頭我給你露一手廚藝,你炒的那幾個菜,真心不行,說實話也就是能喫。”

    趙樹下眼見着四下無人,腳尖一點,掠過溪掠過溪水,去竹林找春筍,很快就掰了一兜的黃泥拱返回。

    陳平安也沒閒着,去田間採摘了一大捧野莧菜,還有一把野蔥,此物炒辣醬,當下酒菜,是一絕。

    一起走回源頭村子,陳平安笑道:“說來奇怪,臭鱖魚都覺得好喫,唯獨油燜筍這道菜,始終喫不來。”

    趙樹下說道:“師父,油燜筍很好喫啊,不過我喫不慣香椿炒蛋。”

    燒山過後,來年蕨菜必然生長旺盛,只不過這會兒還沒到時候,得在清明前後才能上山採摘,上墳祭祖,或是去茶園,回家的時候都不會落空。

    回到了村塾那邊,趙樹下笑道:“師父,浯溪村那邊的馮夫子和韓先生,估計近期就會來找你的麻煩。”

    陳平安晃了晃袖子,笑呵呵道:“讓他們只管放馬過來,鬥詩,對對子,爲師還真沒有怯場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