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本就是想要以死換傷,都做不到。
馬將軍則確實當得起悍不畏死四個字,在邊關沙場上驍勇善戰,對陣這些修行中人,亦是身先士卒,與那名副將數次找準機會,逮住落單的某位妖魔,聯手貼身近戰,後來惹得敵對雙方殺紅了眼的“黃老神仙”和米老魔,一發狠,先休戰片刻,將馬將軍和副將雙雙重傷,若非十數位親軍以墨家特製弓箭阻截,以及數人不要命的護衛,否則兩人都沒辦法活着脫離戰場,當夜就要戰死於這座胭脂郡城內。
後半夜,以一敵三的“黃老神仙”,被米老魔以一大把“白米”灑在頭頂,全身上下,瞬間呲呲冒起青煙,血肉模糊,被灼燒出無數個血肉窟窿,只得以遁地之術潛入地底,三名魔頭開始搜捕,若是遇上膽敢阻擋的郡城捕快、入城甲士,便毫不留情地出手擊殺。
拂曉時分,當陳平安穿好衣服走出屋子,結果發現劉高馨就坐在廊道盡頭,正坐在一根小凳子上打盹。
少女睡性淺,很快就已經醒過來,生怕自己睡覺流口水,趕緊撇過頭去擦了把臉。
她其實回到官邸也纔沒多久,換了一身潔淨衣衫就來這裏坐着當門神。
陳平安和她結伴去往正廳,一問一答,陳平安大致瞭解過這段時間的郡城動向,聽到妖魔發生內訌之後,還有點不可思議,不過那番廝殺做不得假,雖然不知其中曲折內幕,但只要有利於胭脂郡,到底還是好事,只是多出來的意外傷亡,誰都沒辦法掌控。
用崔瀺的話說,就是世間有一個傢伙,最厲害,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當時白衣少年飄飄的少年國師,故意賣了一個關子,沒奈何媚眼拋給瞎子看,陳平安不願意接話,少年崔瀺只好自說自話,給出答案,稱其爲“大勢”。
大勢如此。
崔瀺還說人間這塊大田地裏頭的枯榮,就都看某些大勢的走向了。
對於崔瀺唸叨的這些神神道道,陳平安當時根本就不感興趣,因爲全然不懂,其實也怕着了那傢伙的道。
別看林守一李槐,還有於祿謝謝,對崔瀺都算不得如何親近,可其實對於此人,內心深處,應該都懷有相當分量的敬畏,甚至是欽佩。
當然唯獨紅棉襖小姑娘,李寶瓶,她絕對不在此列。
陳平安通過劉高馨的言語,得知郡城內處處戰火,徐遠霞和張山峯在內的江湖高手和山上修士,每次回來稍作休整和傷口包紮,很快就會出去繼續鎮壓各地魔障,期間徐遠霞和張山峯還對上了一位年紀不大的魔道高手,應該是佈置陣法的魔道關鍵人物之一,雙方絞殺了不到一盞茶功夫,險象環生,大髯漢子被赤手空拳的對手撕扯掉了肩頭一大塊肉,後來崇妙道人帶着黃銅力士增援趕到,才逼退了那位出手狠辣的魔頭。
而且她姐姐和哥哥不知爲何,明明已經安然出城,卻又和她師父一起回到了府上家中,跟他爹在書房關上門說了一通後,師父就帶着她大姐和二哥去了後院待着,像是遇上了很古怪的事情,而且暫時分不清是好是壞的那種,是好,就皆大歡喜,是壞,就萬事皆休,總之,她爹和師父,都不願意少女劉高馨摻和其中,她今夜忙着四處救火,也真顧不上。
再就是被陳平安救回的趙府女童,和那個與女童相依爲命的倔強男孩,已經被安排住在太守府內。
當陳平安和劉高馨臨近正廳的時候,就發現氣氛凝重,加快步子進入其中,發現一屋子血腥氣,一位道袍破碎的年邁道人癱坐在椅子上,滿臉血污,披頭散髮,心口處血流不止,一身傷痕累累,包紮都無從下手,竟是一口氣幾乎只出不進的淒涼境地了,劉太守,徐遠霞,道士張山峯,腰間懸掛一支毛筆的老者,都圍在老道人身旁,之前救過女童的老者對着衆人輕輕搖頭,滿臉苦色和愧疚,劉太守亦是長嘆一聲。
瀕死的老道人,正是那個第一印象給人驕縱且市儈的崇妙道人。
老人有些迴光返照,原本渾濁視線逐漸明亮了幾分,擡起頭對劉太守笑道:“劉大人,如果這次靈犀派仙師救下了胭脂郡,剷除了大大小小的魔頭,以後貧道全家老小數十口人,可就要勞煩劉大人這位父母官,多加照拂了。”
劉太守點頭沉聲道:“崇妙道長放寬心,便是哪天本官不在胭脂郡任職,也會讓新任郡守知道今日戰事,知道崇妙道人對胭脂郡的付出,總之,本官絕不會讓道長家眷受了委屈。”
老道人艱難抱拳致謝,然後轉頭對眼眶微紅的年輕道士張山峯,笑道:“張山,如果不是你小子傻乎乎不要命,恐怕貧道當時就給人打得氣絕斃命了,說不定還要給那魔頭逃之夭夭,貧道哪裏會有此次手刃魔頭的壯舉……”
老道人咳嗽起來,咳嗽得厲害,所有人便勸阻崇妙道人不要再開口說話了。
大髯漢子徐遠霞輕聲問道:“老道長,要不要喊你家晚輩來這裏一趟?”
老道人點點頭。
劉太守又去吩咐下人,趕緊去通知老道長在郡城內的嫡系家眷。
老道人趁着自己的那一口氣精神氣提了上來,在心中默默算着家裏子孫趕來這邊的路程和時間,沉默休息片刻後,環顧衆人,緩緩笑道:“貧道其實知道,你們啊,之前是瞧不起貧道這種趁火打劫的貨色,只是在商言商,修行之人,別羞談買賣,恥於談錢,沒辦法,咱們這些山野散修,沒有大樹可以乘涼,沒有師門祖師爺的祖蔭可以庇護,就只能靠自己掙錢,去掙那一線機會。不這樣,如何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