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劍來 > 第九百五十章 將來之事
    其實王原籙和戚鼓是很想一起走趟五彩天下的,只是浩然天下文廟制定的規矩擺在那邊,雙方境界都超過了門檻,想去去不了。

    在山上道官眼中,這個五陵郡就是個聚寶盆,神仙窩。

    在數座天下眼裏,更是一個可與浩然天下驪珠洞天媲美的金玉道場。

    既有躺在祖輩功勞簿上混喫等死的紈絝子弟,也有“少年負壯氣,奮烈自有時”的五陵子弟,不惜死於邊庭,更有一擲千金急人之難,豪俠任氣的年輕遊俠。

    反正都是名動天下的五陵少年。

    可是在王原籙和戚鼓眼中,就只是家鄉。

    有錢人很有錢,窮人也會窮得揭不開鍋,各活各的。

    離離原上草,官道上鮮衣怒馬,塵土飛揚,來了一撥金鞍玉勒富貴客。

    這撥騎乘駿馬出遊的,都是一些年輕面孔的男女,佩劍背弓,騎馬尋花,風流豪邁,意氣相傾,滿身凌厲之氣。

    那道士恰恰相反,畏畏縮縮,賊眉鼠眼的,滿是鄙瑣局蹐之態。

    王原籙趕緊挪步,不與對方爭道,主動躲避那些極爲雄健神異的高頭駿馬,戚鼓只得跟着站在道旁,等到那撥王孫子弟策馬遠去後,戚鼓擡手揮了揮塵土,一隻手習慣性掏了掏褲襠,笑道:“只說皮囊賣相,確實得看種好不好,咱倆就都不濟事,吃了大虧,所以將來娶媳婦,一定要找好看的。”

    王原籙不搭話,沉默片刻,說道:“掏褲襠這個習慣,能改就改了吧,被女子看到了,至少好感減半。”

    戚鼓笑道:“傢伙什太大,擺不正位置。”

    王原籙說道:“怎麼每次放水,都是你先提褲腰帶。”

    戚鼓啞口無言。你跟我較這個勁作甚?

    兩人路過一處道旁行亭,裏邊有一幫賭鬼在裏邊擲骰子,戚鼓搓搓手,王原籙斜眼一瞥。

    戚鼓嘿嘿而笑,“放心,老規矩,既然跟你保證過了,肯定說到做到。今兒就算了,先送你回家。”

    戚鼓打小就有個毛病,嗜賭如命。

    後來認識了王原籙,成了朋友,拍胸脯保證,以後跟我混,保證缺啥有啥。

    結果戚鼓曾經因爲賭錢,在青神王朝京城和轆州,先後喫過兩次大虧。

    剛好兩次都是王原籙匆忙聞訊趕去,幫忙擺平的,所謂“擺平”,很簡單,就是我王原籙拿錢擺不平的事情,就拿命擺平。

    兩次救出戚鼓,殺出一條血路。

    甚至可以說王原籙之所以成爲米賊一脈的道士,都是拜戚鼓所賜。

    不過那些年,王原籙至多與戚鼓埋怨一句,跟着大哥混,三天餓九頓。

    王原籙的想法,很簡單樸素,答應跟你做朋友,是我自己的選擇,既然做了朋友,就得有朋友的樣子。

    朋友不把我當朋友,那是我的眼光問題,沒什麼可抱怨的,喫過幾次苦頭,覺得遭不住了,分道揚鑣就是了。

    之後王原籙就給戚鼓定了一條規矩。

    只要你在賭桌上邊,不想着掙錢,隨便你賭錢,幾百幾千兩銀子,甚至是那神仙錢都沒事,沒錢了,跟我借錢去賭都沒問題。

    但是隻要你想着掙錢,哪怕只是幾文錢的小打小鬧,都別賭。不然以後我們就別做朋友了。

    王原籙交朋友的唯一宗旨,就是不小氣,有幾個交心的朋友,這種人才值得結交。

    戚鼓問道:“還是不打算捅破窗戶紙?不與你哥哥擺明身份?”

    王原籙無奈道:“怕啊。”

    戚鼓悶悶道:“得怨我。”

    如果王原籙不是米賊一脈的旁門道士,在青神王朝朝廷這邊受籙,他哥哥一家,也算是一場“得道飛昇,仙及雞犬”了,不說什麼潑天富貴,在這五陵郡立起門戶來,開枝散葉,再傳承幾代香火,說不得就是一地郡望家族了。如今便不成了,被自己連累,王原籙的山上仇家實在太多。

    王原籙搖搖頭,“不是這樣的,小日子有小日子的安穩,我大哥也有自己的命。”

    戚鼓也只當是好友在安慰自己。

    王原籙的親哥,名叫王原福,丈人是個當地屠戶,今兒手裏拿着一副大腸和路邊酒肆買來的一斤散酒,逛蕩到了女婿家黃泥屋門口那邊,臭着一張臉,見了出門迎接的女兒女婿,埋怨道:“我自倒竈,走了黴運,把個本該嫁給有錢門戶當夫人的女兒,嫁給你這現世寶的爛窮鬼,歷年以來,不知累了我多少,如今不知因我祖上積了甚麼德,帶掣你中了個道童身份,以後更有理由不做正事了,心肥了,以後又不知要開銷我多少辛苦銀子,莫不是上輩子欠你的,今世討債來了,若有下輩子,千萬記得還我。”

    王原福彎腰低頭,哪敢還嘴,瞥了眼酒壺,嚥了口唾沫,確實嘴饞了。

    不出意外,裝了一斤散酒的酒壺,喝完了酒,老丈人還是要帶回家去的。

    那個被老丈人說成是被他“提掣”而來的道童身份,其實就是個道士候補,類似浩然天下的童生功名,有了這個身份,每三年就有一次參加縣衙院試的機會,考中了,參加一府治所的授籙,纔可以得到一個朝廷認可的正統道士身份。不過距離真正的“道官老爺”,還差一步,得等着補缺,有了實缺,不管是衙門當差,還是去了宮觀,纔算正兒八經的道官。

    膀大粗圓的屠子,與好似那潑出去水的女兒說道:  “去,把腸子煮了,再燙一壺酒來喫。”

    王原福將老丈人領進屋子,走在稍後邊,老丈人說話嗓門大,唾沫四濺的,王原福偷偷擡起袖子,擦了擦臉。

    等到老丈人坐下了,王原福才抖了抖衣袍,輕輕落座,屠子用眼角餘光打量一眼,窮講究,真把自個兒當道官老爺了,只是念在那個道童的份上,才忍住沒說出口,問道:“你那個常年不着家的弟弟呢?”

    王原福苦笑道:“好久沒個音訊了。”

    老丈人嗤笑道:“家書都不曉得寄一封,白養了個弟弟,虧得他王原路還是個讀過書識得字的,這些年是在外邊混得多可憐,纔會連一封書信的錢都捨不得花銷。”

    按照村子這邊的祠堂族譜,是原字輩,名字裏邊都需要嵌個“原”字,其實王原籙的本名,是王原路。

    王原福依舊不敢頂嘴。

    在青冥天下,道官有五花八門的身份、頭銜,不是隻有練氣士纔可以成爲道官,沒有修行資質的凡俗夫子,只要通過官府考覈,也能獲得道士度牒,不過會授以不同的法籙,除了朝廷頒佈的,也有世代相襲的,還有某些得道高真簡選高徒,祕授符訣,張大門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