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劍來 >第九百一十九章 只是朱顏改
    五彩天下中央地帶的天幕處。

    兩道劍光從飛昇城內拔地而起,直衝雲霄,天地之間,那些高高低低的數座雲海,被劍氣一攪,生出一個個巨大漩渦。

    在雲壤之間各自拉開一條弧形軌跡的璀璨劍光,來到與天幕大門差不多高度的,只是還隔着數萬裏之遙,劍光驟然懸停,剎那之間現出兩個身形,一個頭別玉簪,青衫長褂,一個黃帽青鞋,手持行山杖。

    兩位劍修各自再化作十數道劍光,往大門這邊掠來,是一模一樣的遁法,速度之快,猶勝流霞舟。

    一位相貌清癯的儒衫老者撫須而笑,“不得不承認,只說趕路一事,還是他們劍仙更瀟灑些,劍光一閃,風馳電掣,天地無拘,看着就給人一種不拖泥帶水的爽利。”

    另外一位老人點頭道:“我當年也就是沒有成爲劍修的修道資質,不然未必會願意辛苦治學。”

    這兩位負責坐鎮五彩天下天幕的文廟陪祀聖賢,一位是禮記學宮的首任大祭酒,一位開創了河上書院。

    兩位老人,各帶了一位自家文脈的儒生,都是年輕君子,需要在此共同駐守六十年,如今詳細記錄一座天下各地,在甲子內的天時變遷、山水氣運流轉。最早是爲了防止上五境修士潛入嶄新天下,尤其是盯着與桐葉洲、扶搖洲相通的南北兩道大門,不讓那些元嬰修士和金身境武夫壞了規矩,那幾年中,兩位文廟聖賢仍是揪出不少心存僥倖的修行、武夫,如今都在兩位老夫子的袖裏乾坤的小天地之內,“寒窗苦讀聖賢書”呢。

    等到見着了那位故地重遊再折返此地的年輕隱官,兩位老人都有些笑意。先前陳平安通過桐葉洲那處天幕大門,來到五彩天下,文聖一脈的關門弟子,去勢匆匆,着急趕路,雙方當時就沒有過多客套。

    至於年輕隱官身邊的那名古怪扈從,變化身形,一隻雪白蜘蛛趴在青衫肩頭,負責看管桐葉洲的那位文廟陪祀聖賢,已經早早與他們通過氣,也就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陳平安的師兄茅小冬,如今是禮記學宮的司業,如今擔任桐葉洲五溪書院副山長的君子王宰,其恩師便是禮記學宮的當代大祭酒,王宰曾經來過這處天幕,在老人這邊,言語之中,對那位年輕隱官毫不掩飾自己的認可和推崇。而河上書院與南婆娑洲的山麓書院,都屬於亞聖一脈的頂樑柱,而老人跟陳淳安既是同一文脈的讀書人,雙方更是相交莫逆的摯友,早年陳平安曾經帶着大劍仙陸芝,聯手醇儒陳淳安,在海上圍剿了一頭隱藏極深的飛昇境大妖,陳淳安曾經私底下找到過老人,說不曾想自己還能了卻一樁不小的心願。

    有這一層層關係在,兩位與陳平安其實沒有打過交道的陪祀聖賢,自然而然就會心生親近了。

    臨近大門處,小陌再次身形變化成雪白蜘蛛,待在公子肩頭。

    讀書人要面子。

    陳平安與那兩位老人作揖行禮,兩位文廟陪祀聖賢亦是作揖還禮。

    一方是以文聖一脈弟子身份,一方是禮敬劍氣長城的末代隱官。

    雙方聊了些五彩天下的山水近況,陳平安就打算告辭離去,通過那道大門重返桐葉洲。

    一位腰間懸配“浩然氣”的君子,御風趕來,笑着打趣道:“寧劍仙怎麼沒有同行?該不會是吵架了吧?”

    陳平安無奈道:“羣玉兄閒是真的閒。”

    看得出來,雙方關係不錯,還是相互間能開玩笑的那種。

    這位正人君子,名顧曠,字羣玉。

    同樣是文廟儒生,都曾經去過劍氣長城,但是他跟只是在避暑行宮那邊擔任督戰官的王宰不太一樣,因爲顧曠除了是儒家弟子,還是一位劍修,所以得以上陣殺敵,跟寧姚、陳三秋這個小山頭混得很熟,多次出城廝殺,並肩作戰,那些被阿良丟到劍氣長城的大驪仿白玉京長劍中,一撥年輕劍修坐地分賬,顧曠憑本事分到了這把名爲“浩然氣”的長劍。

    疊嶂與陳三秋選擇一起遊歷浩然天下,既沒有跟隨飛昇城來到五彩天下,也沒有像晏胖子、董畫符那樣跟隨倒懸山去往青冥天下,陳熙是希望陳三秋能夠在浩然天下這邊安心求學,以陳三秋的那把飛劍的神通,說不定將來可以煉出個本命字。而疊嶂便是奔着顧曠而來,但是因爲沒有料到顧曠會擔任五彩天下的記錄官,故而雙方這麼多年,始終未能見面。

    顧曠摘下腰間那把“浩然氣”,問道:“這把劍,能不能勞煩隱官交給飛昇城,哪怕是歸還大驪宋氏也行,我留着不像話。”

    陳平安搖頭道:“我不幫忙跑這個腿,還是羣玉兄自己留着吧。欠飛昇城的這個人情,哪有這麼容易償還的?至於大驪朝廷的那座仿白玉京,如今已經用不着這把‘浩然氣’長劍了。”

    顧曠只得重新懸佩好那把長劍。

    如果不出意外,顧曠離開此地後,多半會擔任某座書院的副山長。

    當年醇儒陳淳安親自帶隊,領着一撥儒家門生趕赴劍氣長城。

    與劉羨陽一起遊歷劍氣長城的那撥儒家子弟,其中有身爲醇儒陳氏子弟的賢人陳是,以及婆娑洲山麓書院的君子秦正修。

    秦正修與顧曠又是至交好友,如今前者已經身在扶搖洲,跟五溪書院的王宰、天目書院的溫煜差不多,已經擔任一處儒家書院的副山長,由此可見,這些年輕有爲的儒家君子,因爲在戰事中各自大放光彩,所以在大戰落幕後,都一一走出書齋,憑藉戰功和自身學識,得以身居要職,成爲文廟真正的中堅力量。

    爲陳平安打開那道大門後,一位姓姜的老夫子抖了抖袖子,從裏邊摔出十數人,紛紛站定後,都有些暈頭轉向,這些年被拘押在袖裏乾坤中,各有山水道場,類似書齋,屋子裏除了書就是書,再無別物。

    都是當年想要去往嶄新天下避難的桐葉洲人氏,有三位元嬰境修士,七個金身境武夫,兩位遠遊境宗師。

    老夫子笑着解釋道:“是禮聖的意思,勞煩隱官帶回他們家鄉。”

    陳平安點點頭,“小事一樁,半點不麻煩。”

    在陳平安這邊和顏悅色,等到老夫子望向那些犯禁的十二人,可就沒什麼好臉色了,“這些年閉門讀書,翻了不少聖賢書,你們就算是半個讀書人了,我們文廟剛好是個管讀書人的地方,返鄉以後,好好做人,將功補過。”

    “如果再落到我手上,呵呵。”

    陳平安笑着接話道:“其實他們能夠與姜夫子再次重逢,也挺好的,既然當年未能做到青山養老度危時,那就皓首窮經通文義,歷來只有投筆從戎、棄學修道的勵志典故,少有棄道學文或是棄武治學的先例,萬一被他們做成了,說不定還是一樁美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