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劍來 >第八百八十四章 天下一詞
    如果是魚虹。

    那一行人的渡船費用,錢已經收了,還錢?那也太手段下乘了。

    但是另有法子可以彌補,比如她親自送幾壇長春宮仙釀過去。

    不然光是一個什麼武評大宗師,長春宮還真不至於如何費勁攀附,只是個年紀不小卻破境無望的九境武夫,又不是止境。

    長春宮雖非宗門,卻是大驪王朝僅次於龍泉劍宗的本土仙家,何況山頭還靠近大驪宋氏的龍興之地。

    當然如今又多出了個宗字頭的落魄山。

    陳平安搖頭道:“不是魚虹,是竺老幫主和庾老先生,不過說來也巧,兩位前輩如今都在伏暑堂擔任長老。”

    甘怡何等,立即心領神會,至少得送出三壇酒釀了。

    當然少不了魚虹一份,不然會讓陳山主的那兩位“江湖前輩”難做人。

    陳平安就要告辭離去,甘怡突然說道:“陳山主,是我們長春宮後知後覺了,米大劍仙當年護道一事,長春宮感激不盡,那一路山水,若有不周之處,還望米大劍仙多多包涵。”

    前些年長春宮有撥太上長老“麟遊”一脈的女修,南遊歷練,沒什麼意外事情,都很順利,不曾想唯一的天大意外,反而是那個近在眼前的同行之人。

    她們中途路過披雲山,北嶽山君府那邊,剛好有個名爲餘米的記名客卿,要南下返鄉,就一路同行順便護道了。

    當時披雲山給出的說法,是這個餘米的家族老祖,與魏山君是舊識,修行不到甲子光陰,就是觀海境練氣士了,還是一個精通劍符的鍊師,戰力不俗。

    結果全是胡扯……

    陳平安點頭笑道:“好的,小事情,我可以幫忙捎話。不過我也曾聽米裕說過此事,聽得出來,他對長春宮印象頗好,說你們山上長輩護道周全,盡心盡力,晚輩修行勤勉,相處起來,十分輕鬆。”

    甘怡臉上多了份笑容,就像吃了顆定心丸。

    一位來自劍氣長城的劍仙,性情叵測。實在無法讓人掉以輕心,在長春宮祖師堂,這件事提及多次,始終懸而未決。

    眼前這位陳山主的客氣話,不能太當真。

    可如果對方連句客氣話都懶得說,就極有問題了。

    不曾想今天這場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閒聊,還有意外之喜,讓甘怡幫着自家師門解決了一樁不大不小的心病。

    南遊歷練途中,在那黃庭國境內,長春宮劾治一隻雲山寺的作祟畫妖,隨後將一位老修士兵解脫困,去寶瓶洲中部引領一位大驪武將英靈歸鄉,最後,也是最緊要的一樁密事,則是爲當時還在世的大將軍蘇高山,去風雪廟購買一小截萬年松。

    長春宮的太上長老,與大鯢溝秦氏老祖,雙方曾經極有“故事”,所以長春宮事前覺得此舉不是沒有半點可能,結果對方一聽說想要購買萬年松,就翻臉不認人了,說此事絕無可能。因爲那棵被命名爲“長情”的萬年松,生長在風雪廟神仙台,名義上歸屬大劍仙魏晉。

    所以一撥長春宮女修,在風雪廟那邊碰了一鼻子灰,失望而歸,一個個惴惴不安,不知她們如何與師門交待,師門又要如何與一位大驪武臣極致的巡狩使交待。

    不料柳暗花明又一村,在那歸途中的牛角山渡口,“餘米”下船時,竟然在私底下送給韓璧鴉一片萬年松。

    其實當時長春宮在確定萬年松真僞後,就極爲納悶了,百思不得其解,一個披雲山客卿的中五境修士,是如何得手此物的。

    買?

    就算是山君魏檗開金口,以風雪廟的脾氣,一樣不會點這個頭。

    偷?

    誰有本事越過風雪廟山水禁制,還有膽子爬上那棵“長情”古松?

    等到後來老龍城,戰事慘烈,期間冒出個戰力卓絕的不知名劍仙,風度翩翩,劍光如虹,最喜歡將妖族地仙不是分屍、就是攔腰斬斷。

    而且看樣子,此人與北俱蘆洲的女子劍仙酈採是舊識。

    長春宮一對照自家情報和大驪諜報,很快就勘驗此人身份了,才發現竟然是那個“觀海境”的“餘米”。

    等到落魄山與正陽山起了那場爭執,果不其然,是劍氣長城那位喜好醉臥雲霞的玉璞境劍仙,米裕!

    兄長米祜,更是一位曾經有望躋身飛昇境的大劍仙。

    大驪邊軍有個說法,見過的死人越多,在戰場上看活人的眼神,就跟看死人差不多了,殺人之時,手穩心更穩。

    山下沙場是如此,想必劍氣長城更是同理,甚至猶有過之。

    所以那位負責護道的長春宮長老老嫗,因爲在遊歷途中,沒少對那個“餘米”冷言冷語,如今經常覺得脖子涼颼颼,好像自個兒在鬼門關轉悠了一圈。

    陳平安有些疑惑,以長春宮在大驪山上的超然地位,與落魄山從無結怨,甘怡見着自己這個山主,照理說她不至於如此拘束。

    其實很至於。

    因爲如今的陳平安還不知道一事。

    門派之外,山上修士,也有各種沒有山頭界線“小山頭”,例如會經常在外碰面的各家渡船管事之間,就會有深淺不一的私人交情,甚至還有專門的鏡花水月,相互聯繫,方便一些生財門路的互通有無。

    而他這個劍氣長城的末代隱官,歸功於當年倒懸山的“春幡齋一戰”,讓他在跨洲渡船這個鬆散“幫派”裏邊的威望,高得無法想象。

    以訛傳訛,神乎其神。

    隨着如今文廟對山水邸報的解禁,再無禁忌,更是傳得那叫一個驚心動魄……

    以至於浩然天下的渡船管事之間,漸漸的,莫名其妙出現了一場從低到高的比拼。

    手握一條跨洲渡船的管事,瞧不起只能在一洲境內飛來掠去的渡船管事,有幸去過倒懸山、爲劍氣長城“略盡綿薄之力”的跨洲渡船管事,瞧不起那些沒與劍氣長城做過買賣的跨洲渡船,去過倒懸山、並且走進過春幡齋大門談買賣的,瞧不起那些不曾在在春幡齋大堂落座的可憐蟲。

    而去過春幡齋並且親身參加過那場“山巔議事”的,就要看不起那些未能親身領略過“隱官風采”的。

    如今這麼一小撮渡船管事,出門在外,個個眼高於頂,看待其餘所有渡船管事,只差沒說一句你們都是垃圾了。

    畢竟你們怎麼會知道,當年那場議事的暗流涌動,兇險萬分,我們的命懸一線,春幡齋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雙方對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