蠻人過每一道防線,都付出巨大的代價。
慕容毅的營寨設置的十分聰明,整體成半圓形,將正前方的陣地收的十分狹窄。
蠻人人數衆多,可在這麼狹小的陣地中,也施展不開。
每次衝上前的人,都只能是固定的一些。
這些人面對着來自至少三面的夾擊,打的十分狼狽被動。
雖然仍然一道一道的防線在攻克,可每一道防線,都耗費了他們大量的時間和體力。
這些防線的刁鑽遠超出他們的預料。
除去本身陣形帶來的劣勢之外,每道防線之前還總有一些他們想不到的小機關。
這些小機關並不難破解,可勝在出其不意,每逢遇上,總要讓他們死傷大片。
當蠻人終於把一個個陷坑填平,一個個拒馬平推,衝到西秦真正的防線之前時,日頭都已經偏西了。
夏平寧滿心以爲今日這一攻,就算不能立刻拿下西秦軍,至少也要讓他們死傷慘重,狠狠地出一下血。
結果到了最後,血是出了,卻是他們自己的。
眼看着天色漸暗,這種時候,無論是攻還是守,都變成了艱難的事情。
蠻人進攻一天,體力和精神也都已經極爲疲憊,夏平寧縱然心有不甘,也不得不下令收兵,暫且安營紮寨休息。
雖然叫了人回來,但夏平寧並沒有真正放棄。
她手中還有一支約摸一萬人左右的精銳部隊一直沒有動用過。
她手下的人疲憊,難道慕容毅手下的人就不疲憊?
若是能趁着他們夜中休息的時候一舉偷營,那纔是真正的制勝之舉。
她想很美,可是沒有想到,他們的人才剛剛退卻,西秦兵就忽然衝了出來。
蠻人的將領還以爲他們要追擊,急切地命後軍穩住陣腳,全神戒備。
但這些西秦軍絲毫沒有追擊的意思,而是人人都帶了一個布袋子,奮起胳膊,用足全力向遠方灑去。
布袋子在空中張開,蠻人才發現,這並不是什麼布袋子,而就是一整張布。
往空中一扔,布匹就張開來,裏面的東西也如天女散花一樣,全都往兩軍之間的陣地上飛去。
這些西秦士兵顯然都是臂力極爲出色的那種。
那些東西拋得很遠才叮叮噹噹落地,有些甚至落到了蠻人陣前。
蠻人一個將領走前兩步看清楚那東西是什麼,立時鐵青了面色。
他對着身邊的士兵說了兩句,又將一樣東西塞入那士兵手中,讓那士兵去向夏平寧報告。
夏平寧早就注意到陣前這一異動,再看到蠻人士兵拿來的東西,臉色瞬間也青了。
鐵蒺藜。
這東西她並不算陌生,在她讀過的書裏,大周在兩軍對陣的時候,也曾經用過這東西。
這東西大小不一,大的有成年男子拳頭大小,小的只和雞蛋類似,正內裏是一圓形或者橢圓形,但外周卻佈滿了不規則的棘刺。
這些東西份量都很沉,一旦落到地上,就會深深扎入土中,大個些的還能看到,若是小些的,輕易就被黃土或者草葉掩埋,很難看清。
當年大周作戰的時候,將這東西扔在草叢中,又或者兩軍陣前的黃土中。
無論對方是騎兵還是步兵,一旦不察踩上去,根本不用打,自己就先敗了五分。
如今,西秦軍卻把這一招用在了對付她的身上。
此時太陽還在西側山頭,仍有陽光點點。
這些鐵蒺藜在陽光下一明一暗,一閃一爍,像是遍地的星星。
因着鐵蒺藜有大有小,士兵的力氣也各不一樣,所以拋灑出來之後,這些鐵蒺藜的落點也不一樣。
兩軍之間,由遠到近,足有五六十米的地方,到處都佈滿了這東西。
夏平寧幾乎咬碎自己一口本就已經不怎麼結實的牙。
現在有陽光,還能勉強看清這些東西。
可若是,等一會兒天色黑了呢?
今夜雲厚,月光想來也不會有多亮,到時候,誰還能知道這此鐵蒺藜都在哪裏,又有誰能保證,自己一腳下去,不會把自己的腳扎個對穿?
這東西也不是不能收拾,可是收拾起來實在太費勁。
能不能找到是一說,找到了之後,從黃土中摳出來,也要耗費不少的力氣。
更何況,對面的西秦軍又不是傻子,難道還會看着他們拾取鐵蒺藜,而不給他們幾箭?
這東西,若是在白天的戰場上使用,可說一點價值也沒有。
了不起就是多派些盾牌兵,頂着箭雨開條路出來。
可如今這個時候突然甩出來,卻是讓夏平寧想要夜襲的打算徹底泡湯。
她咬得牙根子發疼。
她以爲她想的主意已經很好,可是對面只不過輕輕巧巧地一招,就能把她好不容易想出來的主意全都破掉,甚至……連施展出來的機會都沒有。
“母神……”蠻人士兵緊張地看着夏平寧。
他看得出來,夏平寧的心情不好。
“全軍休息。”
好一會兒,夏平寧到底平息了自己的心緒,冷聲說道:“明日,便是用人命推,也要把西秦人全都推到河裏餵魚!”
什麼戰術,戰略……她不玩了還不行嗎?
蠻人本來就是以力見長。
那……就用蠻力,硬生生地把這些人碾壓過去。
她就不信了,一羣逃了半天命,還有一堆無用官員拖累的人,真能敵得過她這麼多龍精虎猛的大軍。
鳳無憂看着對面蠻人軍中的動靜,微笑說道:“成了,看來今夜沒有人打擾我們了。”
蠻人軍隊裏來來往往,都在紮寨造飯,就連夏平寧身後那支一直沒有動彈的軍隊,也加入了其中。
若是這些人要夜襲,那自然有其他人爲他們做這些事情,他們只需養精蓄銳就好。
可是現在他們也動了,那就說明,夏平寧不打算再讓他們做什麼。
這笑容讓慕容毅微微恍神。
他想起仙子關的時候。
明明不過是一兩年間的事情,但想起來,卻好像已經過了許久。
明明是這樣嚴峻的時候,他卻看到了鳳無憂的笑容。
這個女子,似乎從來不知道什麼是危險,越是這樣的時候,就越是能激起她頭迎難而上的意象。
他也許,就是這樣被一步一步吸引的。
“今夜的事情,你全都安排好了?”
慕容毅問道。
“放心。”
鳳無憂給了他一個安心的眼神,又擡頭看了看天:“就等着天黑。”
天色很快暗下來。
似乎連上天也在幫他們,今夜雲層格外的厚,一點光亮都不透。
天上的星星也像是電力不足似的,一個個面黃肌瘦,星光暗淡。
西秦軍隊裏面只點了極少的幾盞燈,只能勉勉強強看到幾個放哨巡邏的人的影子和他們身上鎧甲微微反射出的微光,連一個模糊的面容都看不清。
蠻人將西秦陣營中的情況報告給夏平寧,夏平寧絲毫不以爲意:“這有什麼大驚小怪,他們怕我們藉着光看到地上的鐵蒺藜,自然不會點燈。”
但這又如何,只要天色一亮,她就會讓蠻人大軍碾壓上去。
就算他們有再多的小聰明,到時候,也只去死的份。
命令人注意西秦軍陣中的動靜,夏平寧就睡下了。
蠻人哨兵很是盡責,一直盯着對面的西秦營帳。
可是光線實在太暗了,他只能看到對面一片片突起的黑影,其他的什麼也看不清。
只有不時來回走動的哨兵能讓他確信,對面還有人。
夜色中,西秦士兵以及文武百官,人人輕裝,藉着重重疊疊帳篷的遮掩,一路向上遊行進。
整個隊伍靜默無聲,除去走路的聲音,再沒有一丁點聲響。
百官心頭都是驚疑,他們並不知道鳳無憂要帶他們到哪裏去。
也有人想要發兩句牢騷,可是早在出發之前,下午收兵之時訓話的時候,鳳無憂就已經冷笑着發了禁令。
今夜之事重在一個靜字,若有人敢多發一言,立斬不赦。
數日相處,人人都知道這個平時一副很好相與模樣芳洲女皇,在做起事情來的時候,從來都是說一不二。
別說是他們的皇帝慕容毅,就是身爲她夫君的蕭驚瀾,對她的決定也從不反駁。
甚至……助紂爲虐。
在這種情況下,哪裏有人敢違抗鳳無憂的命令?
更不用說,隊伍兩側每隔十餘米,就有面容冷肅,刀劍鮮亮的鐵甲士兵虎視眈眈,隨時準備找一兩個人出來殺雞敬猴。
“鳳女皇!”
鳳無憂先一步到了江邊。
江邊,周慕早就已經準備好。
“絲繩都夠長了?”
鳳無憂問道。
“夠了。”
周慕連聲說道:“鳳女皇身邊之人所帶的絲繩全都接起來,三道或許勉強,兩道卻絕對夠了。”
“那就好。”
鳳無憂點頭:“放船吧。”
“是!”
周慕應了一聲,當即揮了下手。
月色中,兩條小船由江邊用力推入江水中,每條小船上皆是十人,人人赤着上身,下身亦是短打,一看就是精於水性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