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其實很正常。儘管有着低等級生物對高等級生物的畏懼,變異細胞的飢餓仍然無法消除。就像某人看見傳說中的巨龍,第一感覺肯定是恐懼和害怕,同時產生的心理,還有着對於巨龍身上肉塊的美味幻想。
卑微和野蠻的想法同時存在,這並不衝突,就看你做出什麼樣的選擇。
女人大口喘着粗氣,彷彿是下定了決心,仰起頭,用痛苦和堅決的語調對劉天明說:“求求你放過他。我知道你和我們一樣,也知道你需要進食。我……我願意成爲你的食物,我不會反抗,你想怎麼喫都行。放過我的孩子,好嗎?”
放了他?
劉天明微微有些發怔。
倒不是說他對老女人的這番說辭感到意外。而是劉天明腦子裏忽然多了很多莫名其妙的念頭。很雜,非常零亂,就像一團被顛亂以後又反覆揉捏的線,根本找不到理順它的線頭。
最初的時候,劉天明的確是產生過想要喫掉這個孩子的想法。
可是,得知這個從樓上不顧一切跳下來的女人是孩子母親以後,劉天明就徹底打消了這個念頭。
他還沒有喪心病狂到無論什麼人都喫的地步。一個母親,尤其還是一個願意爲了孩子付出生命的母親,這就已經有了讓她們活下去的充分理由。
劉天明想起了在香榭麗舍的時候,被自己放走的那個男人。爲了復仇,他心甘情願被自己抓住,殺死仇人以後,又願意成爲自己的食物……人類之間存在的不僅僅只是暴力和利益,更多的,還是難以割捨的親情。
頭很疼!
毫無預兆的突然變得疼痛起來。就像身體某個部位突然間被針或者刀子之類銳利的東西狠狠紮了一下。疼痛中夾雜着眩暈,視線也變得模糊不清。身體裏的所有變異細胞幾乎是在同一時間開始吶喊。這感覺很可怕,就像成千上萬的螞蟻衝着你尖叫。那是一種無法用耳朵聽見,直接作用於大腦的“聲音”。劉天明甚根本無法明白這股聲音表達的含義,卻知道它們就在自己腦子裏迴盪、衝擊,產生驚濤駭浪般的震盪。
他隱隱約約覺得自己想到了什麼。
很多及其混亂的,以前從未產生過的念頭,這一刻統統在腦子裏得到了釋放。
僅僅只是一瞬,連一秒鐘都不到,這些狂暴混亂的念頭已經全部消失。劇烈的頭疼煙消雲散,一切又重新恢復正常。劉天明可以看見地面,看見巷子兩邊高聳的樓房,看見重傷趴在面前的那個老女人,還有坐在屍堆中間,雙手抱着鮮血淋漓兇屍大腦慢慢啃嚼的那個孩子。
劉天明轉過身,朝着來路跌跌撞撞的走去。
他忽然沒有了孤身前往宋嘉豪遺物放置點探查的興趣。取而代之的,是想要儘快返回臨時營地的迫切心理。
劉天明已經忘記了剛纔聯想到的那些念頭。它們出現在腦子裏的時候,是那樣的清晰。可是現在,就像被橡皮擦過,又用塗改液徹底覆蓋的字跡那樣難以察覺,甚至連一點點痕跡也沒有留下。
我剛纔到底想起了什麼?
有一點可以肯定————無論頭疼還是突然間的失憶,絕對不是那對感染體母子所造成。她們並不具備精神碾壓的特殊技能,那種情況也不是某項感染異能產生的作用。它出現的很突然,消失也毫無預兆。就像某人用刀子狠狠刺了你一下,胳膊上流血的傷口卻在你眼睛注視下,神奇詭異的消失了。
不需要什麼臨別的話語,感染體之間也沒有什麼交情可攀。腿腳摔斷的老女人看着劉天明遠去的背影,轉身用力爬到孩子面前,把他緊緊摟在懷中。
生死獵食的時候太多了。誰也不知道明天會面臨着什麼。今天遇到了一個善良的好心獵人,可是以後會怎麼樣?誰也不知道。
“收攏”或者“保護”之類的並不適用於感染體。無論善良還是感恩,都只會在不同感感染個體之間存在極短的時間。更多的時候,它們只會產生掠食與殺戮的念頭,不會因爲目標是自己同類而手下留情。
它們註定了無法通過陌生人聯合的方式形成羣體,而是以一個個獨行俠
的方式孤立存在。如果它們幸運的話,可以用生育繁衍的方式產生更多。只有共同的血脈基因之間纔不會產生敵意。當然,那也是“食物”的一種。只是不到萬不得已,它們絕對不會互相爲食。
……
劉天明返回營地的時候,人們正在準備晚餐。
這座城市裏有很多老鼠。
用刀子砍掉老鼠腦袋,像剝兔子皮那樣,直接從脖頸位置用力向下拉,整張鼠皮就像脫襪子一樣完完整整剝了下來。暴露在空氣中肥肥白白的嫩肉看上去就令人很有食慾,清理內臟的工作用兩根手指就能輕鬆完成。斬去四肢和尾巴,用清水沖洗乾淨,當這樣一隻渾身上下都是半透明肌肉的老鼠緊緊躺在砧板上,你永遠不會把各種骯髒可怕的字眼與它聯繫起來,只會產生對最美味食物的各種聯想。
跟隨者們已經很熟悉如何捕捉這些小動物。在缺乏新鮮肉食的時候,人們總是想方設法尋找着身邊一切可喫的東西。老鼠和麻雀在團隊食譜裏很常見。尤其是前者,因爲沒有翅膀,捕捉難度肯定要比後者簡單得多。
從商場里弄來的辣醬還有不少,放上拍開的大蒜,以及各種調料,用旺火油鍋爆香,然後“嘩啦”一下把砍成碎塊的鼠肉倒進去,在陡然升騰起來的大火中快速翻炒。等到油煙漸漸平息下去,添上少量的水,蓋上鍋蓋慢火燉煮。十多分鐘後,湯汁收幹,肥白色的鼠肉在醬料作用下變成極具誘惑力的金黃。起鍋的時候,當然不能忘記撒上一把從野地裏摘來的大芫荽,還有野蔥。
一次性捕捉幾千只老鼠,讓團隊裏所有人喫飽,當然是不可能的事情。百來只老鼠,加上從附近農田裏挖來的土豆和蘿蔔,混煮起來數量也不算少。劉天明平時很喜歡這樣的喫食,可是今天他卻沒什麼胃口。三口兩口扒完自己的那份米飯,劉天明從揹包裏翻出齊元昌留下的那張照片,就着天空中昏暗的光,久久地注視着。
鄭小月坐在旁邊,絲毫未提之前發生過的那些事情,也沒有說起那兩個被自己用步槍打爆腦袋的挑釁者。她安靜地靠在劉天明背上。鄭小月很清楚:每當自己男人專心致志做着某件事情的時候,就意味着他正在醞釀計劃,或者是想到了什麼。
十多分鐘以後,劉天明把手中的照片遞給了鄭小月。
“把核心成員召集起來,讓他們順序把照片給所有跟隨者看看。包括已經安排下去負責警戒的人,都讓他們說說看完這張照片以後的想法。”
這樣的事情,劉天明已經不是第一次做。
他從來都相信“衆人智慧勝過一人智慧”這句話。尤其是對於某些特定的事件,旁觀者的視線往往要比當事人更加清晰。齊元昌從吉鑫農場離開以後,劉天明在不同場合下,把這張照片在所有團隊成員之間傳看了四次。可是很遺憾,他至今沒有從其他人口中得到想要的信息。
每隔一段時間,都有外來者加入團隊。
鄭小月接過照片,溫柔地問了一句:“你怎麼了?”
“沒什麼。”
劉天明擡頭望着天空中濃密的陰雲,眼睛裏全是思考和懷疑:“我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但是很模糊,剛剛想到就忘記了。我一直想要弄明白那些回憶,可是什麼也想不起來。”
鄭小月微微皺起眉頭,露出疑惑的神情:“怎麼會這樣?”
劉天明轉過身,目光有些閃爍,眼眶邊緣可以看到微紅的血絲:“這一切太突然了。我今天遇到一對母子,突然間想到了一些事情。可是那些想法我現在無論如何也想不來究竟是什麼。”
鄭小月覺得自己手心裏滲出了汗水:“你是說那兩個在路上遇到的感染體?它們也有着類似精神碾壓的特殊異能?”
“不是精神碾壓,絕對不是。這件事情與她們沒有任何關係。”
劉天明額頭上的肌肉用力跳動着,粗大的青色血管從皮膚下面凸顯出。他說話顯得很喫力,大腦在急劇思考:“我肯定當時是想到了某些事情。那是些關於齊元昌留下這張照片的事情。我揭開了祕密的一角,卻被某種力量把思考能力強行壓制。你能理解我說的話嗎?就像一個溺水的人,拼盡全力才把頭伸出水面,還來不及呼吸,就被另一個人強行按了下去……是的,就是這樣,我看到了那個祕密,可它在我腦子裏突然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