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感染體 >第二十九節 豬肉
    人很多,電動車和自行車來來往往。偶爾也有汽車開進來,立刻引起周圍路人的不滿。都在叫嚷着這麼擁擠你爲什麼還要開進來之類的話。遇到脾氣火爆的,當時就會下車打起來。

    陳婆沒有發現跟在身後的劉天明。她繞過密集的人羣,沿着馬路左邊的人行道,走向一間亮着燈的臨街鋪子。

    那是一家肉店。門口插着一把火紅色的大陽傘,鋪面正上方掛着一塊招牌,背景圖案是兩頭憨態可掬的黑色肥豬,正在朝着每一個看到它們的人咧嘴微笑。旁邊還有幾個醒目的大字————正宗農家黑山豬,綠色食品,歡迎品嚐。

    肉攤上剩下的豬肉已經不多。排骨、五花、裏脊這些上好的部位全部賣光。老闆是個壯實的男人,光着膀子,嘴裏叼着香菸,正在努力向陳婆推薦剩下的兩個豬蹄,還有幾塊零零散散的碎肉。

    “這兩個蹄子好啊!又肥又大,拿回去放點兒醬油,慢火滷出來就很好喫。”

    “這塊也不錯,是從後腿上割下來的……什麼?太肥了?嘿!瞧你這話說的,豬肉能有不肥的嗎?要是沒有肥膘,那就不是豬了。”

    “我說你就乾脆爽快點兒,我也趕着收攤兒。大家都是昆明人,不要像外地老俵那樣挑肥揀瘦。價錢上我給你點兒便宜,你就把這些全部買了吧!”

    老闆很會做生意,陳婆也的確想要買肉。劉天明遠遠看見陳婆付了錢,從老闆手裏接過一個鼓鼓囊囊的紅色塑料袋,轉過身,朝着來路方向慢慢走來。

    劉天明朝着旁邊的小巷裏快步走去,避開了陳婆可能看到自己的每一個角度。他覺得自己心跳的有些快,直到陳婆的身影從巷口走過,大約三分鐘後,劉天明才慢慢跟了出去。

    她爲什麼要買肉?

    這個問題有很多種答案。劉天明覺得,單單憑藉這一點,恐怕無法證明什麼。

    每一個家庭主婦都需要買菜,都要做飯。

    可是,陳婆偏偏在買菜之前,從錢廣生那裏取走了寫有“孫麗瓊”名字的化驗單。

    劉天明自己也是這樣乾的。假託別人的名義,給自己驗血……難道,陳婆和自己一樣?

    越想,就越覺得可能性很大。

    而且,劉天明還在太平間辦公室裏,看見過陳婆桌子上有糖。

    太多的巧合,太多的重疊。

    陳婆的住處就在醫院旁邊。那是一幢六十年代就建起來的舊房子,沒有單元門禁,也沒有保安。一直有傳言說這幢舊樓會被開發商拆掉,另建新樓,只是不知道爲什麼一直沒有動靜。

    劉天明無法繼續跟下去。他側身站在馬路邊上的一輛馬自達轎車背後,用複雜的目光注視着陳婆。

    她走進了樓道,把拎在右手的塑料袋子換到了左手,騰空的右手插進褲兜,取出一串鑰匙。

    就在即將把鑰匙插進鎖眼的時候,劉天明突然看見陳婆做出了符合他預料,也令他感到無比震驚的動作。

    陳婆拿着鑰匙,猶豫了一下,手指夾住鑰匙,轉過頭,非常警惕地看看四周,確定沒人注意。然後,以及其敏捷的動作,伸手從塑料袋裏抓出一小塊豬肉,迅速塞進嘴裏。

    即便是常年買肉的屠戶,也很少能夠一刀切下去穩穩的說多少就多少。顧客要買一斤,卻切下來一斤多的情況很常見。每個肉攤上都有不少碎肉。通常都是當做給熟客免費的添頭。

    劉天明看得很清楚,陳婆塞進嘴裏的就是一塊這種碎肉。

    她似乎很餓,有些迫不及待。

    正常情況下,至少應該走進屋裏再喫。

    可是,陳婆實在是忍不住了。

    劉天明暗暗咬緊了牙齒。

    他非常肯定,那塊肉是生的。

    陳婆的動作非常迅速。她抹了抹嘴角的殘油,這才把鑰匙插進鎖眼,打開門,走了進去。

    劉天明默默地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彷彿一塊化石。

    毫無疑問,陳婆也被感染了。

    這個世界上的確有些人喜歡生食,比如日本人喜愛生魚片,少數民族喜歡過年殺豬的時候涼拌一盤“剁生”,但絕對沒有人會像陳婆這樣,直接拿起大塊的生肉往嘴裏塞。

    如果時間朝着歷史回溯千百年,這種生食習慣應該存在。可問題在於,現在是文明社會,人類早已拋棄了曾經的野蠻習俗。至少,在這座城市裏,不應該這樣。

    劉天明想起了在養

    雞場的那個夜晚。自己喝光了小吳的血,也曾經產生了想要喫肉的念頭。但他還是沒有那樣做。

    這會不會是我的自控能力比較強?

    或者,是因爲我注射了太多的抗生素?

    侵入體內的病菌如果影響到大腦,會對寄主造成思維混亂。也許,陳婆進食生肉的行爲,就是病毒感染所導致?

    夜深了。

    看着遠處亮起來的路燈,還有熙熙攘攘的人羣,劉天明冷漠的臉上,忽然浮現出一絲詭異的笑。

    被感染的並不只是我一個人。

    我並不孤單。

    我還有同類。

    面對同樣危險的問題,多一個人幫助解決,總是好的。

    ……

    深夜裏的醫院,從來都是衆多恐怖故事的發生地。到處都能聞到的消毒水氣味,還有醫生護士乃至牆壁上太多的白顏色,總是令人浮想聯翩。

    只要是護士,就免不了要值夜班。鄭小月也是這樣。

    二十三點過後,醫院裏的人就變得很少。走廊上空蕩蕩的,病房裏陪牀的家屬也靠在椅子上休息。透過窗戶望出去,燈火璀璨的城市剛剛進入最爲熱鬧的娛樂時間。只有這裏,被無邊無際的沉悶與靜默籠罩着。

    鄭小月換上了一身質地柔軟的便裝。這件衣服不是正式的醫院着裝,而是她從外面買來,款式與正規護士服很類似,卻沒有那種令人難受的拘束感。

    既然是值夜班,那就儘量讓這份工作變得舒服一些。這種時候,沒人會對着裝方面說三道四,反正病房裏的病人都認識鄭小月,有什麼問題也會按下牀頭的呼叫器。只要有人負責晚上發藥和管理,穿什麼做什麼,那都是別人的自由。就算是穿着情趣內衣上班,也完全沒有問題。

    斯蒂芬。金的小說看起來很過癮。鄭小月對於恐怖推理題材的書籍從來都很喜歡。封面上血淋淋的黑色骷髏圖案在她看來就是個笑話。非但與小說內容沒有半點關係,而且頭骨位置也嚴重錯位。如果世界上真有人長着這麼一顆腦袋,那麼他的肌肉組織肯定會在短時間內全部壞死。

    桌子上放着一袋撕開的小熊餅乾,鄭小月翹着二郎腿,津津有味嚼着嘴裏的甜食。就在情節最緊張,也最爲關鍵的時候,護士站斜對面的電梯燈亮了,傳來無比驚悚的“叮鈴”聲。

    這聲音實在太突然,鄭小月被嚇得從椅子上跳起來,手裏的小說也差點兒滑落。

    普通平常的事情,往往會在關鍵時候把人嚇死。

    電梯門朝着兩邊緩緩開啓,出現了油頭滑腦的孟奇。他左右看看,目光迅速鎖定了站在櫃檯裏面的鄭小月。然後兩邊嘴角向上彎曲,露出一個非常誇張的笑,右手從背後露出來,舉着一把鮮豔欲滴的紅色玫瑰花。

    鄭小月扶正了頭頂歪倒的護士帽,很是惱怒地看了孟奇一眼。她深深吸了口氣,強忍着想要衝出去揪住孟奇衣領狠狠暴打一頓的衝動,儘量用平緩的語氣說:“你來的不是時候。李潔馨今天不上夜班。”

    上次外出回來,李潔馨就興高采烈地告訴鄭小月:孟奇說了,要做她的男朋友。

    至於那天晚上都發生了些什麼事情,鄭小月懶得管,也懶得去問。不過,看得出來,與從前相比,李潔馨身上有了不少變化。憑着女性的直覺,還有醫科女生的生理認識,鄭小月覺得李潔馨恐怕已經不是處女。

    管那麼多做什麼?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

    孟奇“嘿嘿嘿嘿”笑得很賤。他把手中的玫瑰花直接遞到鄭小月面前,聲音壓得有些低,充滿了慾望和誘惑:“我知道她今天不上班。我是專門過來找你的。”

    鄭小月側過身子,斜着眼睛,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我又不是你女朋友,你找錯人了。”

    說着,她很不高興地白了孟奇一眼,重新坐下,自顧看着手上的小說。

    護士站旁邊就是進出口。那是一塊能夠摺疊的塑料平板。透過下面的空檔,孟奇看到鄭小月穿着拖鞋,玉筍般的肉色絲襪小腳懸在空中搖晃着,白中帶粉,極薄的肉色絲襪穿在腿上若有若無,僅從腳趾前端才能看出穿着絲襪。她纖巧白細的玉足上腳趾排列整齊。

    看書的女人通常給人很文靜的感覺。

    在這種時候,孟奇忽然覺得自己以往的審美觀被徹底顛覆。他一直覺得暴露性感的女人最能吸引目光。現在才發現,像鄭小月這種穿着居家服,透出一種知性美的女人,纔是充滿了無限的誘惑力。是的,這種魅力能夠讓男人浮想聯翩,在腦子裏無限放大,也最爲貼近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