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感染體 >第二節 糖很甜
    夏天的天空,一向都亮得比較早。桌上的時鐘剛剛指向七點,城市上空那些還沒有被高樓大廈所佔據的縫隙裏,已經放射出金黃色的淡淡陽光。

    劉天明歷來沒有遲起的習慣。睡眼惺鬆的他使勁兒伸了個懶腰,,推開溫熱的被窩,帶着朦朧的倦意,趿着拖鞋走進衛生間。在牙刷上擠好牙膏,就着茶缸裏剛從水籠頭上結到的淨水,慢慢刷了起來。

    不知爲什麼,牙刷剛剛伸進口腔的一剎那,他忽然產生了一種非常奇怪的感覺。

    舌頭碰觸到的牙膏白沫,似乎……很甜。

    劉天明疑惑地看了看放在旁邊的牙膏盒。那是一條很普通的“藍天六必治”。淡藍色的紙盒身上,還印着那個在電視廣告裏咧嘴傻笑,露出一口整齊白牙,大喊“喫嘛嘛香,身體倍兒棒”乳肥肚腆的光頭胖子圖案。

    這牙膏,遠比平時刷在口裏的滋味兒要甜得多。很有種想讓人將其吞嚥下去的衝動。

    使勁兒甩了甩腦袋,用清水漱了口。劉天明拉開抽屜,從一個紅紙包裝的小袋子裏,拿出一顆“大白兔”奶糖。剝掉包裝紙,塞進了嘴裏。

    這是上個月一位同事結婚時送來的喜糖。

    對於糖果這種東西,劉天明一向沒有什麼興趣,當時就隨手將其扔進抽屜。

    普通飲食當中所含的糖分,足夠維持人體的正常消耗。喫得太多,除了齲齒,就是徒增脂肪。他還不想在目前的年齡段,變成一個油光滿面,肥頭大耳的傢伙。

    如果不是突然想起,這袋糖可能會永遠呆在那裏,直至發黴。

    大口嚼着已經軟化的奶糖,他從桌上拿起飯盒,推開房門,走向遠處屋頂升起濃白色蒸汽的職工食堂。

    ……

    八點零五分,正是醫院食堂供應早餐的時間。

    十六個售賣飯菜的窗口,已經排起一條條長達數十米的人龍。主廚,是一個從部隊上退伍的司務長。很自然的,醫院食堂也延續了軍隊伙食最大的特點————食物算不上美味,製作也不夠精美,但勝在份大,量足,而且價格便宜。

    五毛錢一個三兩多重的饅頭,粥和湯免費,窗口旁邊的不鏽鋼臉盆裏,滿滿當當盛着昨天晚上預先做好的生拌蓮花白,或者是茄子鮓、鹹蘿蔔、甜藠頭之類的鹹菜。當然,如果你喜歡麪條、米線之類的早點,可以花上同樣多的錢,從廚師那裏弄到比腦袋還大的滿滿一茶缸,喫到你撐得慌,連午飯時間也不會感覺飢餓。

    這只是醫院內部人員纔有資格享受的待遇。

    住院部南面方向,還有對病人和家屬開放開的餐廳。那裏的飯菜種類更多,也更齊全。就連枸杞燉雞、清湯血鴿、紅燜牛肉之類需要花費五、六個鐘頭燉煮的高湯鮮菜,也能夠做到二十四小時保證供應。

    不過,包括劉天明在內,醫務人員從不到那裏喫飯。

    他們很清楚————枸杞燉雞至少已經在鍋裏來來回回熱了近一個星期。

    三七燉血鴿裏的湯早已不是原物,而是味精和白水反覆勾兌了不下上百遍的假貨。

    至於紅燜牛肉嘛……你根本不要指望能夠從碗裏發現成塊的牛肉。那裏面的東西不是牛筋,就是牛雜,再不就是類似胸腹隔膜或者腸衣之類的物件。聞着的確很香,番茄醬染出來的顏色也夠紅,但絕對不是舌頭與口腔喜歡的鮮美,還散發着一股非常古怪的牛腳丫子臭味兒。

    餐廳裏的飯菜貴得驚人:一份普通的油鹽炒豆芽,明碼標價三十元人民幣。枸杞燉雞之類的“營養藥膳”,售價通常爲一百五十元一盅。

    這種天價菜單,已經不止一次遭人詬病。

    當然,這些事情與醫院沒有任何關係————餐廳已經承包出去,具體飯菜該賣多少,那是承包者的事情。只要不是人肉包子之類的驚世駭俗的玩意兒,只要喫不死人,那就誰也管不着。

    ……

    望着廚房裏飄散開來的騰騰熱氣,劉天明只覺得飢腸轆轆。

    感覺……自己好像很久沒有喫過東西。突然聞到飯菜的香味兒,令他忍不住有種想要放開胃口大啖一頓的衝動。

    端着滿滿一飯盒白粥,舉着叉有八個大饅頭的筷子,在旁人驚訝的目光注視下,劉天明微紅着臉,慢慢走到了牆邊的餐桌旁。

    連他自己都覺得奇怪,平時的早餐,頂多兩個饅頭就能管飽。可是今天,他卻覺得就算把面前所有的食物一掃而光,也恐怕只能喫個半飽。

    拿過擺在桌上的調料盤子,劉天明大勺舀出裏面的白糖,很快在面前飯盒的粥面上堆起厚厚一層。換在平時,他從來不會這麼做。可是今天,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究竟是爲什麼,只覺得很想喫點甜的東西。

    而且,越甜越好。

    “早啊!劉醫生。”

    忽然,旁邊的一個聲音,打斷了他的動作。回頭看時,只見滿面微笑的小吳端着一隻盛滿白粥的白瓷口缸坐了下來。手邊的兩隻筷子上,同樣叉着八隻熱氣騰騰的大饅頭。

    禮節性地點了點頭,劉天明疑惑地看了對方一眼,卻沒有說話。

    他記得,小吳患有慢性胃潰瘍。按照醫囑,只能少喫多餐。平時的飯量也不大,主食通常都是一個饅頭或者二兩米飯。

    甚至,還不一定喫得完。

    可是今天,他這種極其驚人,與自己差不多的飯量,顯然有些奇怪。

    小吳拉開椅子,大大咧咧地坐下,從劉天明手裏接過裝糖的調料瓶,把剩下的白糖全部倒進自己的粥裏。一邊用勺子在茶缸裏來回攪拌,一

    邊湊到近前,壓低聲音,神祕兮兮地小聲道:“聽說了嗎?昨天晚上咱們跟車拉回來的那個病人,今天凌晨的時候病情惡化,死了。”

    “死了?”

    劉天明一驚。顧不上嘴裏還在咀嚼的饅頭,連忙含糊不清地問道:“究竟怎麼回事?”

    “不太清楚。據值班醫生說,應該是長期營養不良造成的身體機能衰竭。”

    小吳端起茶缸,順着邊緣吸溜了幾口,呼嘶着燙脣的熱氣,說:“幸好昨天咱們送病人回來的路上,給他及時打上了葡萄糖。否則,如果出了什麼黑鍋,還得咱們來背。不過話又說回來,應該不會是那瓶葡萄糖有什麼問題吧?”

    劉天明沒有去管他說的後半句。疑惑地問:“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應該是凌晨三點左右吧!現在屍體已經送進了太平間。就等死者家屬來認領。”

    “怎麼?昨天晚上的那個人,一直沒有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