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風花醉 >第59章 傾訴
    楚王府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可想要瞞住什麼事情,也是千難萬難。

    夜色降臨,躺在榻上,趙有恭終究是睡不下,他輾轉反側,身子似乎還在輕輕顫抖着。

    暮春暮雪自然是睡不下的,她們也不明白梁相爲何要對蘇管事下手,做爲兩個無足輕重的女子,她們能做的,也只是安慰下牀上之人罷了。

    “郡王,莫要多想了,若是不願,明日回絕了梁相不就成了麼?”

    看着暮春紅潤的小臉,趙有恭苦笑着搖了搖頭,“回絕?暮春,你這不是在害本王麼?梁相是什麼人,哪是本王能得罪的?”

    此次之事和之前的花魁大賽可不一樣,得罪李師師雖然會惹趙佶不快,不過那也是坊間鬥氣罷了,所以根本無需害怕,可這次呢?那可是真真正正的交鋒,要麼順從,要麼得罪,從根本上,他已經沒有選擇了。

    暮春輕輕嘆了口氣,小郡王還是那麼的膽小,看來蘇管事終究是保不住了!

    不知過了多久,一對姐妹沉沉睡去,而趙有恭卻起身離開了房間。

    槐樹林裏,趙有恭手捧一壺酒,一口一口喝着。沒有等太久,獨孤求敗就慢悠悠的走了過來。

    這次趙有恭半句話都不願多說,他擡起頭面色沉重的看了看獨孤求敗,“獨孤兄,求你一件事!”

    “說!”

    “若明日田疇真的帶走櫻婼,你便半路奪下,帶着櫻婼去蘇州,將她交到婉兒手中!”

    “那你呢?”

    “我?呵呵....若真的敗了,我就算離開了京城又有何用?”

    “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活着就有希望!”

    相交這麼久,這算是獨孤求敗吐字最多的一句話了,換在平時,趙有恭還會調笑一番,可現在,他有的只是苦笑,“活着?哈哈....獨孤兄,你不明白的,我們根本就是兩類人,你可以獨身一人行走江湖,可以什麼都不管,什麼都不顧,而我,不行。從出生那一刻,我的身上就留着皇家的血脈,我是楚王趙似的兒子,哲宗皇帝唯一的嫡親血脈,有些東西,我不得不去爭,哪怕是死!”

    這世間註定如此,有的人從一出生就承載了太多的責任,趙有恭覺得自己和慕容復很像,那一身高貴的血統,還有親人的囑託,註定他們不能像普通人一樣無牽無掛,笑傲江湖。身負皇族血脈,又有血海深仇,他趙某人註定擺不脫這道枷鎖。

    內心裏,終究捨不得櫻婼,那個女子爲了他受了十幾年的苦,難道還要被當成貨物一般送給一個太監麼?

    不,他做不到,與其如此,倒不如賭一把,贏了,繼續藏下去,輸了,獨闖皇宮,哪怕是死,也要趙佶嚇出一身冷汗。

    男兒生於世間,做不到頂天立地,至少不能做個不孝子孫,哲宗一脈,可以斷絕,可就是死,也要讓世人見識一下楚王世子的英勇和無畏。

    獨孤求敗未有什麼表示,他知道趙有恭已經做了決定,伸過手,接過酒壺,豪飲幾口,緩緩說道,“我可以陪着你!”

    “哈哈,何必?獨孤兄,你的好意小弟心領了,只是這一切都是屬於我趙有恭一個人的,所以只能是我一個人來面對,你來,也無非是徒增傷亡罷了!”揮揮手,趙有恭起身搖搖晃晃的朝林外走去,“若是小弟死了,獨孤兄莫忘了給小弟燒些紙錢!”

    “一定!”

    看着那背影慢慢歸於黑暗,獨孤求敗心中竟然迷茫了起來,原來不知不覺間,他已經認可了趙有恭。此生,唯一的朋友,卻活得如此悲壯!

    偏院裏,燭光依舊亮着,櫻婼身披一件翠色紗衫,跪在牀前整理着什麼。那是一件件的衣服,有袍子,有腰帶,還有一件鑲着藍寶石的綸巾,衣服堆了好高,足有十幾件了,可這麼多衣服裏,竟沒有一件是女兒家穿的。衣服堆放的很整齊,疊好了,隨後放進了旁邊櫃子裏,那裏已經擺滿了衣料,最上方還放着一封信。

    丑時時分,窗外涼風刺人,櫻婼卻一點睡下的意思都沒有,端坐桌前,手捧着一面小小的銅鏡。看着鏡中那張完美無瑕的臉,櫻婼癡癡地笑着。

    十二年前,她就進了楚王府,從那天開始,她就知道自己是小郡王的人,這一點永遠都改變不了的。十多年來,她一直沒有變,她癡癡地守着那個俊朗不凡的男子,可那個聰明伶俐的小男孩卻變了,變得放浪無知,變得無情而冷漠。

    明天,就要去梁師成府上了麼?呵呵,梁師成可是個太監,小郡王怎麼捨得,難道在他心裏,他的蘇姐兒已經變得如此低賤了麼?

    別人怎麼看不要緊,重要的是自己的心,去伺候那個太監麼?不,永遠都不會的,當一切

    不可改變,惟死而已。死,並不可怕,對於她來說,那是一種解脫。

    笑着,笑着,眸中熱淚,終究還是不可控制的流了下來,她還是放不下小郡王,那個男人每時每刻都在牽着她的心。

    如果有來生,再也不願做一個櫻婼,她願變爲一隻蝴蝶,雖然短暫,可依舊過得開心,這一世,她活得太累,太不值得。

    房門前,趙有恭目不轉睛的望着,看到那張絕美的臉上佈滿淚痕,他的心猶如刀割一般疼痛。到了此時,還要瞞着她嘛?不,絕不,因爲都要死了。

    一陣響動,驚動了回憶中的櫻婼,她擡起頭,幾乎是本能的想要叫喊,因爲她看到一個全身包裹在黑暗之中的人。

    “你是誰....”

    黑影快步如風,伸手掩住了她的嘴。櫻婼睜着淚光閃閃的眼眸,死死注視着這個不速之客,感受着黑衣人顫抖的手臂,她竟覺得一切都像假的。

    黑衣人在害怕?他恐懼什麼?這一座破敗的屋子裏,又有什麼東西值得他害怕?

    “...蘇...姐兒....”

    那聲音堅定、熟悉,又透着濃濃的慌亂,聽那三個字,櫻婼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美目,怎麼會?不可能的,一定是聽錯了,是她太懷念那種感覺了吧。

    摘下面紗,露出了一張熟悉的臉,此時那張臉滿是愧疚,雙眸早已被水霧覆蓋。

    櫻婼覺得自己好似在做夢,剛一直在想着的,她想念小郡王喊她蘇姐兒的時光,而夢中就成了現實。玉手微微顫抖,一點一點摸向了那張熟悉面孔,明明很近,卻彷彿相隔千里萬里,覺得好慢,櫻婼生怕晚了,夢境沒了,那張臉也消失的無影無蹤。

    “凌哥兒...是我在做夢麼....”

    “這不是夢,蘇姐兒,你可恨我?”感受着那一絲熟悉的味道,趙有恭右臂發力,緊緊的抱住了這個堅強而溫柔的女子。

    聲音猶在耳邊,那張臉堅毅又溫暖,手心滿是溫熱的感覺,似乎真實無比。可....又怎麼可能?她的凌哥兒變好了,腦海中朦朧一片,什麼也思考不得,她唯有用力摩挲着那張臉。

    心中有太多的想不通,不過那些還重要麼?

    櫻婼感受到了那份真實,那一聲聲呢喃,眼神中的依戀,一如十二年前的那個秋天。

    那時楚王府還叫蔡王府,院裏有一棵兩人懷抱的梧桐樹,第一天踏進王府時,櫻婼就看到了滿地的枯葉,一個小男孩不斷踩着枯黃的葉子。他揹着雙手,小臉高高仰起,彷彿一個小大人。

    “喂,你就是太妃找來的小姐姐?”

    “不能的....太妃說要讓我跟你一輩子....”

    兩個小孩天真爛漫的話語,卻逗得楚王一陣哈哈大笑,曾經的過往是如此甜蜜,只是轉眼間十多年過去,兩個人都長大了,心思多了,話反而少了。

    “爲什麼?爲什麼....”

    櫻婼不斷的問着,她想知道什麼,趙有恭一清二楚,禁閉房門,扶着櫻婼坐在了榻上。趙有恭已經準備好說出一切了,他覺得到了這個時候,櫻婼有權利知道真相。

    跪在榻前,趙有恭將下巴輕輕磕在櫻婼的膝蓋上。小時候,他就經常如此,那時櫻婼總是喜歡摸着他的腦袋,講些有趣的事情。

    “蘇姐兒,你知道麼,這些年,我一直擔心着你,我怕你會一氣之下遠走他方,我怕你會丟下楚王府再也不管不問....”

    趙有恭輕聲絮叨着,就像說着一個遙遠的故事,只是眼中的熱淚,早已浸透了櫻婼的薄褲。

    崇寧五年秋末,趙似在屋中不斷地走來走去,他的臉上一副驚慌之色,彷彿末日到臨了一般。貴爲定國軍節度使,原本什麼都不用怕的,可趙似卻擔心不已,身爲定國軍節度使,卻要鎮守荊南,還有比這更可笑的事情麼?

    大約末時三刻,一個身穿紅服的大太監來到了楚王府,此時他手裏攥着一份密旨,身後還跟着四個侍衛和兩個小太監,其中一個小太監還拖着一個托盤,托盤中放着一個精美的酒壺。

    看到那個酒壺,趙似就慘然的笑了笑,終究還是沒能躲過去。他只是想去同州罷做一個真正的定國軍節度使罷了,難道僅僅一個想法,就讓當今聖上如此忌憚麼?

    那份密旨聽都不用聽的,趙似看着那個大太監,有些痛苦的說道,“楊戩,走到今日,孤王誰都不怪,只是可否放過他人?”

    “蔡王殿下,官家說過,只要殿下平平靜靜的離開,他將保小郡王一世富貴平安!”

    一世平安,也許這就是趙似最想聽到的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