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靜,坦然,從容,那雙波瀾不驚的眼睛宛若深不可測的貝加爾湖,清晰地倒影着餐廳的斑斕燈光以及交錯光影,鏡面和玻璃形成的多重空間讓整個世界重疊出不同層次,然後就可以看到一張臉孔——
笑容在嘴角微微僵硬,竭盡全力掩飾,試圖保持鎮定,卻反而泄漏自己的錯愕和慌亂,流露出一絲狼狽。
是她。
奧黛麗看到了自己。
這讓奧黛麗有些憤怒也有些窘迫。
她,不相信柯克的話語,她算無遺策地佈下這個天羅地網,狠狠坑了柯克一把,一切的一切就等待自己的登場時刻,她渴望看到那張臉孔之上的驚訝和無措,今晚她是專程前來收穫勝利果實的。
但是,他早就識破了自己?
不可能。
奧黛麗細細打量柯克的眼睛,試圖從那雙瞳孔裏尋找到一絲僵硬或者虛僞,然而,沒有,什麼都沒有;不僅沒有,而且有種居高臨下將她所有舉動全部收入眼底的傲慢和得意。
該死。
奧黛麗呼吸一窒。
難道這次她也輸了嗎?
不。她沒有。
這,應該是柯克的煙霧彈,只是故作鎮定虛張聲勢的假象而已,她沒有暴露馬腳,也沒有馬失前蹄,她依舊牢牢掌控局面,她不應該被柯克牽着鼻子走。
她纔是佈局的那一方。
電光火石之間,怒火和焦慮就全部壓制了下來,奧黛麗找回了理智和鎮定,嘴角微微僵硬的笑容又重新上揚起來,彷彿剛剛那短暫剎那的驚慌不曾發生。
“瑪德琳-索恩,以前是,現在也是,我一直都是。”
奧黛麗的第一反應就是糾正柯克,流露出一抹嬌媚的神態,視線重新鎖定柯克,脣瓣微張,眼神迷離,彷彿將柯克玩弄於掌心一般。
柯克眉尾輕輕一揚,靜靜地看着奧黛麗的把戲,眼底流露出一抹笑容,“我以爲這件事已經結束,我們已經達成共識,你的身份、你的執念和你的病態。”
奧黛麗輕輕擡起下頜,露出潔白而優雅的脖子曲線,宛若天鵝一般,塗着鮮紅色指甲油的手指緩緩劃過頸部,輕輕地、曖昧地撩撥着。
“哦……對,你的小小理論,但是,正如你最近的其他理論推斷一樣,都不怎麼靠譜呀。”
眨巴眨巴眼睛,奧黛麗如同芭比娃娃一般的濃密睫毛撲閃撲閃,迷朦的視線細細打量柯克的臉頰。
“噢,柯克,你接下來會怎麼辦?也許他們會找一個風景秀麗的碼頭讓你去站崗。”
“啊,抱歉,等等,我都忘記了,你根本就不是警察,所以,你就要失業了?如同流浪狗一樣被拋棄?”
哈哈。
奧黛麗沒有壓抑自己,喉嚨深處涌動着輕輕的笑意,豔麗的臉龐瞬間光芒萬丈,整個五官都鮮活起來。
“但是,嘿,親愛的,這也不是壞事,我們認真想想,接下來你可以去衝浪去爬山,你終於可以嘗試那些一直想做卻沒有來得及做的事。你應該感謝我。”
停頓一下,思索片刻,奧黛麗認真地點了點頭。
“對,你應該感謝我。但禮物就不用了,不如笑一個?”
奧黛麗非常開心,非常非常開心,並且也沒有掩飾。
重點在於——
柯克並沒有打斷她。
他承認,在魯伯恩的事情上,奧黛麗確實抓住他的軟肋並且算計成功,那種懊惱與憤怒交織的情緒在胃部灼燒;但如果奧黛麗認爲他會因此而喪失理智自責愧疚,那奧黛麗顯然就高估他的道德底線了。
一直到奧黛麗話語全部說完,柯克又等待了片刻,確定自己沒有打斷奧黛麗,然後纔不緊不慢地開口。
“需要爲你點一杯酒嗎?抱歉,我還沒有看酒單,不確定這裏是否有米酒,你真應該嘗試看看。”
奧黛麗:就這?
柯克的反應,和期待的並不一樣。
但柯克是認真的,居然真的舉手示意,招呼侍應生將酒單拿來,並且認真閱讀起來,彷彿真的前來用餐一般。
奧黛麗的表情微微一僵,她的得意她的傲慢她的耀武揚威居然只得到這樣的迴應,事情不應該是這樣的。
但這次,奧黛麗並沒有慌,身體微微前傾靠近桌面,就好像在哄小狗,“可憐的柯克,現在就開始買醉了嗎?”
“呵呵。”柯克輕笑出聲,“你現在一定非常失望吧,本來是準備過來看我黯然神傷的狼狽模樣,好好幸災樂禍一番,但畫面和你想象的不太一樣。”
一語中的。
奧黛麗注視着柯克的眼神明顯變得犀利洶涌起來,但轉瞬即逝,“哈,你還是一樣自信,盲目的自信,滿嘴胡言卻期待着用鎮定的表情說服別人。”
柯克輕輕聳了聳肩,“所以你是不是特別羨慕?這就是你想要達到卻始終做不到的境界,嫉妒得胃疼。”
奧黛麗直接笑出聲,“哈哈,柯克,你還是一樣自戀。”
柯克點點頭,“謝謝誇獎。你也還是一樣破碎,看來,我們都沒變,畢竟記憶裏的傷痕着實太深,對吧?奧黛麗。”
一字一句,輕描淡寫,卻……重若千鈞,狠狠撞向奧黛麗。
然後就可以看到奧黛麗臉色一變,眼神銳利地看向柯克,那駭人的眼神似乎準備將柯克生吞活剝一般,“索恩,我已經告訴過你了,我是瑪德琳-索恩。還有,不要假裝那麼瞭解我,我們很熟嗎?”
奧黛麗終究還是沒有能夠控制自己,在失態邊緣搖擺。
“你對我的判斷都是錯誤的,就好像你對魯伯恩博士的判斷一樣。”
刀刀見血,奧黛麗再次抓住重點,臉上看不到笑容,眼睛裏也沒有曖昧,那張豔麗的臉孔散發出一種神聖不可侵犯的高潔,明明是視線平視的狀態卻有一種居高臨下之感,彷彿正在俯瞰一隻螻蟻。
“讀讀報紙吧,柯克,你的真知灼見已經成爲一個笑柄,沒有人在意你的看法,你只是讓自己變得更愚蠢罷了。”
柯克輕輕擡起下頜,“噢,原來一切都是因爲這個嗎?爲了證明我的意見是錯誤的,所以如此大費周章?”
一針見血,柯克根本不需要長篇大論,一下就抓住重點,握住奧黛麗的心臟,狠狠地收縮然後扭轉。
奧黛麗呼吸一窒。
柯克卻顯得格外淡定,“我還以爲你根本就不在意我的話呢。”那帶着淺淺笑容的話語着實太刺耳,“但提醒一下,魯伯恩不是博士,和威廉-卡爾一樣,他們的畢業論文都沒有寫完,看來你的喜好還是保持一致呢。”
越是輕描淡寫,就越是高高在上。
如此傲慢又如此輕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