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婆子跟你爹媽分家了，你吃了這頓飯，住一夜，明天就去找他們吧。”
肖耀祖的情緒還頂在高處，正上頭着，就被她這句話直接澆了個透心涼。
“奶……你剛纔說、說什麼？”
他一邊確認地問着，一邊呆呆地看了過去。
肖老太婆仍是之前的表情動作，沒有一絲改變，“我說，你倆別賴在你們大姑媽家，明天就去找你們爹媽去。”
她只是學着婆婆的做法，爲了拿捏兒媳婦，纔會想方設法籠絡孫子們的心。
原本沒分家，她手上拿着全家的人的收入，手指縫裏漏出一星半點就夠籠絡孫子們了。
可如今不同了，她住在大女兒家裏，老了幹不了活計，賺不到錢，也沒法像之前那樣從三個兒子兒媳婦手裏要錢了。
兩個孫子雖然也能幹活了，但眼看着再過個兩三年就要成家討婆娘。
到時候建新房子要不要錢？討婆娘的彩禮是不是錢？
那錢誰掏？
總不能讓她這個老太婆掏吧？
肖老太婆說聰明吧，又總在大事上犯糊塗，說蠢吧，又有些精明的小心思。
從肖家兄弟進門後，到他們坐下喫東西，也就一會兒功夫，她就想明白了。
這倆年輕後生，是鐵定不能留下的！
而且看大女兒的神態，也能看出她同自己心裏的想法一致。
既然不能讓人留下，那麼這個惡人，當然得她這個做奶奶的來當了。
肖老太婆擡眼看向肖耀祖和肖耀宗，兄弟倆相似的臉上滿是錯愕的神情，似乎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
年紀稍小的肖耀宗嘴裏還有食物沒嚥下，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要知道這會兒可是已經睡覺的時間了。
他這一哭，左右鄰居就睡不安穩了。
那邊兄弟倆的大姑媽剛要唱紅臉，說些寬慰兄弟倆的話，就聽到院門被砰砰砰地拍響了。
她朝自家男人看了一眼，才坐下沒多久的男人又起身去開了院門。
原來是被吵醒的鄰居過來要個說法。
肖耀祖沒去管哭泣的弟弟和旁人，而是一眼不眨地注視着肖家老太婆。
其實他作爲張春杏最大的孩子，又上過學，即使從小就被肖家老太婆灌輸了錯誤的思想，卻仍會偶爾思考，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錯了。
每每他覺得自己不該對親媽和親妹妹如此冷淡涼薄的時候，總會想起年幼時，照顧自己的奶奶。
既然已經選了這條路，那就只能走到黑。
因此，他纔會對母親張春杏態度如此惡劣。
但是，今天晚上，他才明白過來，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
他和弟弟心心念念，只靠雙腳，走了那麼遠的路，只爲和最疼愛他倆的奶奶團聚。
結果呢？
奶奶讓他們去找爹媽。
肖耀祖不是什麼也不懂得小娃兒，奶奶雖然沒明說，但他也曉得了。
奶奶這是不要他們倆了啊！
可是如今他還能回頭嗎？
肖耀祖放下碗筷，沉吟許久，才望向自家大姑媽，哽咽道：
“大姑媽，你能不能留下我和弟弟……我們一定好好幹活……”
他的話並沒有說完，而是停止在了他看向大姑媽的時刻。
肖耀祖看到，大姑媽臉上雖然還是溫溫柔柔的笑容，眼神卻非常冷。
肖耀祖這下才算終於明白過來了。
他真的錯了，而且錯得徹徹底底啊！
這時，他大姑爺打發走鄰居回來了，看到肖耀宗大哭的模樣，臉上露出厭惡且不耐煩的神情。
而他的神態變化，讓肖耀祖看得一清二楚，明明白白。
“耀宗，別哭了。”
肖耀祖冷靜地說道：“明天我就帶你去找爹和…和媽。”
肖耀宗聽到自家哥哥這麼說，眼淚不僅沒止住，反而越流越多了。
他看看奶奶，再看看大姑媽，最後目光才落到肖耀祖身上。
他想說，就這樣同奶奶和大姑媽生活在一起不好嗎？
爲什麼還要去找爹和那個丟人現眼的女人？
肖耀祖沒回答他，只是給他碗裏夾了更多的菜。
“哥，太多了，我要喫不下了。”
肖耀祖手上的動作沒有停下。
明早還不曉得能不能在大姑媽家過早，現在要是不多喫一點，明早沒有早飯，那就得一直餓着了。
將桌上的食物硬塞進肚子裏後，肖耀祖便問起今晚住宿的地方。
本來他以爲，大姑媽和大姑父雖然不待見他們倆，但奶奶還在呢，肯定不會讓他倆睡大門口的。
結果看到住宿環境，他的心徹底涼了。
大姑媽家裏不是沒有客房的，肖耀祖一開始還蠻期待的，結果呢？
他看着打開房門後激起的灰塵，眯着眼去看。
屋子裏堆的滿滿當當的，別說躺下睡覺了，就是走進去都跟難。
肖耀祖轉過頭，“大姑媽，你確定這是我和耀宗是睡這裏嗎？”
“沒錯，就是這裏。”
肖耀宗聽到自己名字被提起，也抽泣着走過來朝屋裏看去。
又是“哇——”的大哭聲想起。
他們倆的大姑父見肖耀宗又開始魔音穿耳，厭煩地皺起眉頭。
“再哭就把你扔山上喂長蟲！”
言罷，他先領着自家婆娘離開了，而肖家老太婆還留在原地。
待其他人都走光了，肖老太婆才說道：
“別管外婆心狠，你大姑媽嫁過來也不容易，咱們作爲孃家人，不能幫着她也就算了，可不能真礙着她……
所以你倆還是早點睡，明天早點起來了好趕路。”
說完最後那句話，她也跟着走了，只留下了滿臉迷茫的肖耀祖和賴哭包肖耀宗。
“哥，我們真的要住這裏面嗎？”肖耀宗問道。
肖耀祖點點頭，嗯了一聲，“快睡吧，明天還要去找爹呢！”
話音未落，他已經邁步進了屋裏。
他實在是說不出去找張春暖這個母親的話。
這麼多年，他就連“媽”都叫得少，更不會讓自己那麼狼狽處長在她的面前。
而肖耀宗見哥哥已經進了屋裏，便也跟着避讓着堵在門邊的桌椅板凳，踮着腳走到一大塊木板面前。
他剛想躺在木板上，就被肖耀祖攔住了。
“等一下，耀宗你別睡在那裏，過來我這裏睡。”
肖耀宗看看自己身旁又寬又長，且上了清漆的木板，又看看自家哥哥肖耀宗所處環境的能辦。
“哥，你來這邊，這邊寬！”
肖耀祖見弟弟還沒看出端倪，只好起身走過去，指着木板說道：
“你就沒注意到上邊的花紋很眼熟嗎？這是奶奶的壽材！”
肖耀祖也沒想到，自家奶奶撇下孫子兒子房子，跑來了大女兒家裏，竟然還沒忘記把前些年準備好的壽材也一起運過來了。
聽到肖耀祖提起奶奶，肖耀宗又開始落淚了。
“哥，奶奶爲什麼要趕我們走啊？”
肖耀祖拍拍他的肩膀，沒有正面回答，而是說道：
“早點睡吧，明天早上還要走很遠的路去小姨家。”
再一次提起“小姨”兩個字，肖耀祖心裏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感受。
好似他之前十幾年一直都稀裏糊塗的，現在才腦袋清明起來。
屋子裏不僅沒有牀鋪和被褥，就連一個乾淨的空地也沒有。
兄弟倆，忙了一整天，累得實在是撐不住了，最終只能互相依偎着，坐在肖老太婆的棺材板上睡了一晚。
第二天天沒亮，肖耀祖就聽到弟弟虛弱乾啞的聲音在耳際響起：
“哥，哥醒醒，我好難受，哥……”
肖耀祖一個激靈兒醒了過來，轉頭看去，卻見肖耀宗滿臉通紅，眼睛要閉不閉的。
他伸手探向弟弟的額頭，掌心一片滾燙。
壞了，是發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