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禮村，周浩然就獨自一人騎着自行車往公社趕。
他打算去王家看看能不能借輛牛車，纔好把人帶回家去。
張春暖和張春杏領着娃兒站在路邊等着，見肖安妮正跟龍鳳胎湊在一起玩路邊的野草，便開口問道：
“二姐，今天是怎麼回事？”
她曉得自家二姐和婆婆相處得並不好，尤其是在肖家老太婆把肖耀祖兄弟倆的心籠絡過去，不讓他們母子親近後，就只剩面子情了。
同樣的，她也清楚自家二姐的性格，萬萬沒有在新年，且家中有客時直接撕破臉皮的。
一定發生了什麼事，而且事情還不小。
出了肖家，沒看到肖姐夫後，張春杏情緒就穩定下來了。
她撫摸着小腹，語氣平穩地說道：
“早上時大姑姐先回來的，然後三表姐也回來了，大嫂和二嫂做早飯的時候，婆婆就讓我去給大姑姐和三表姐拿喫的。”
“那就拿唄，有什麼不對的嗎？”
“家裏年前買的零嘴都被婆婆鎖在她屋子裏，平日裏別說是我，就是大嫂和二嫂，也只有打掃的時候才能進她的屋子。”
“所以……”張春暖才反應過來，“那個老太婆是讓你拿自己買的東西去喂那倆女人？！”
“嗯。”張春杏點頭。
夭壽哦，肖家根本就沒分家。
所有人一年下地幹活賺的那點子工分，扣除口糧的部分，剩下的錢都被肖老太婆拿着。
每年冬天農歇時，肖姐夫會去林場砍樹，辛辛苦苦拿命換來的血汗錢，還要上交一半，只餘剩下的一半落到張春杏手裏。
然而就這一半，也是不夠花的。
家裏娃兒的學費雜費、親戚好友間的走禮、要是有個頭疼腦熱的，上衛生院裏抓藥也要掏錢……
張春暖只略微算了一下，就知道自家二姐手頭上根本就存不下錢來。
事實也的確如此。
因爲懷了娃兒，張春杏想着爲以後生娃時打算，拿到肖姐夫砍樹得來的一半錢時就想着存起來，以備不時之需。
所以今年過年大嫂二嫂約她去買年貨時，她只拿了兩塊錢，託嫂子們給她帶了點糖回來。
要不是年前張春暖讓周浩然送了年禮來家裏，昨天大年初一來她房裏拜年的小娃兒們怕是隻能含麥芽糖了。
“然後呢？”
“我沒準備那些個零嘴，就去找家婆拿鑰匙，結果被她罵了一頓，大姑姐來勸，三表姐在邊上說風涼話……
最後婆婆就說，讓我把浩然送來的喫食拿出來給大家嚐嚐。”
“你拿了。”張春暖一看張春杏的表情，就知道她肯定是妥協了。
張春杏嗯了一聲，繼續說道：
“三表姐夫婆家和孃家就在隔壁，她抓了一把瓜子往旁邊走了一圈，回來時又帶來了十幾個人。
然後就說什麼不夠喫，讓我再上屋裏拿……我想着哪能真讓別人放開了喫的，就說沒有了……然後……”
說到這裏，她深吸了一口氣，才說道：
“然後我婆婆就直接闖進屋裏要自己拿……她翻出了你給的布料子，就是帶小花的那種，浩然說你是讓我給安妮做衣服……我本來想着她現在長得快，打算明年再做……
結果婆婆看見了，就說要讓大姑姐拿回去，給她家的小女娃兒縫衣服……”
張春暖聽着聽着就明白了。
這是周浩然送年禮時，叫肖老太婆看見了。
老太太就是看不慣自家二姐，上趕着找茬呢！
找着機會，一定要狠狠收拾她！
張春暖按下心中的怒意，話鋒一轉，問道：“那你現在有什麼打算？”
張春杏嘆了一口氣長氣：“還能怎麼辦，先去你家麻煩你們幾天，晾晾你姐夫……等他來接我……”
“啊？”張春杏有些懷疑自己聽錯了，“三丫，你剛纔說的是離婚……嗎？”
“嗯，”張春暖表情嚴肅，點了點頭，認真地說道：“二姐，你忍讓了一次，就會有第二次、無數次……他們拿捏住了你，以後你會過得更委屈。
姐，離婚吧，我養你和安妮，還有我沒出世的小外甥……什麼都不用擔心，你妹妹我啊，其他本事沒有，搞錢的本事可大着哩！”
話剛開始時還是嚴肅正經的，說到後面又開始搞怪起來。
張春杏被她最後一句話逗得噗嗤一笑，笑過後卻擺了擺手：
“哪有你說得那麼容易，離婚？幾輩子人都沒多少人離過……離婚了我住哪兒？我——”
“住我家，我家就是你家。”
“你先別插話！”張春杏瞪了她一眼，“離婚以後，我的娃兒們怎麼辦？耀祖和耀宗我是不操心的，可我的安妮呢？
有個離婚的媽，她以後怎麼讀書，大了怎麼嫁人？還有我肚裏的娃兒……
三丫，沒有男人，我怎麼照顧好兩個娃兒！”
張春暖眉心已經皺得快能夾死蒼蠅了。
“當初就我和我爹兩個人，不也把十七和八月拉撥到五歲了，現在安妮已經上學了，而且你又有我，我的背後，還有一大家子幫手，情況肯定沒有你想的那麼糟。
還是說，你捨不得那個男人？他真有那麼好嗎？今天我和浩然還沒進院門，就聽到裏邊的人是怎麼說你的，他就在院子裏，難道聽不見？！
可是他做了什麼？他還在院子裏跟人抽菸說笑！甚至我要進堂屋幫你，他還要攔我！
姐，你清醒一點好嗎？他不好，他不配，他護不住你！”
張春暖越說越激動，聲音也越來越大，旁邊的三個娃兒的注意力也聚集了過來。
直到手被一團軟乎乎握住，張春暖才冷靜下來。
她低頭看去，只見沈八月正捏着她的手，仰着頭朝自己笑。
“媽媽，你別生氣，爸爸說生氣傷身體。”
張春暖長舒了一口氣，恨鐵不成鋼地瞪了自家二姐一眼，攬着兩個娃兒到邊上安撫去了。
她發現，這次回來後，龍鳳胎變得異常乖巧懂事。
十七就不說了，八月是真的特別明顯。
以往小丫頭因爲被家裏所有人寵着，嬌慣得很。
現在好了，不僅不挑食不耍小脾氣了，還主動給大人幫忙，整個人軟乎乎的。
雖然這樣的女兒更可愛，但張春暖心裏還是很擔心。
改變太大了！
她疑心可能是自己被公安帶走時，兩小看到了，產生心理陰影也說不定。
前世總聽人說，“幸運的人用童年治癒一生，不幸的人用一生治癒童年。”
張春暖自己並沒有得到一個美好的童年，所以纔會長成如今這般矛盾擰巴的性格，她可不想自己的孩子也跟自己一樣。
可她從未學習，也沒接觸過兒童心理方面的知識，所以只能按照小時候院長媽媽的做法，依葫蘆畫瓢，儘可能給予兩個孩子更多的安全感。
旁邊，肖安妮也牽着母親的手，細聲細氣地問：“媽，你和小姨是不是吵架了？”
張春杏淺淺一笑，“沒有啊，你別多想，想太多長不高的。”
“……”肖安妮被噎了一下，又說道：“我已經不是什麼也不懂的小娃兒了，媽，小姨的話我都聽到了……”
張春杏看她欲言又止的模樣，臉上的笑容肉眼可見地凝固起來。
“媽，爹和奶奶對你不好，小姨對你好……你聽小姨的好嗎？我長大了，能照顧好自己……我不想你爲了我去捱罵，也不想看到你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