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周華成,她直接愣在了原地,手上一鬆,碗摔在了院裏前年鋪的青石板上。
“嘩啦——”一聲脆響。
將王冬雪的思緒拉回。
她一步一步慢慢走上前,即使兒女們害怕跑過來抱住她的腿,也沒減緩動作。
周華成看見王冬雪時,似乎不敢相信那是她。
二人向對方走着。
直到王冬雪站在距離周華成一米的位置,她才停了下來。
用眼睛描摹着他的五官,漸漸的,眼前丈夫的臉朦朧起來。
周華成艱難地嚥了一口口水,澀聲道:“你瘦了。”
王冬雪眼中含淚地笑着,“你黑了,長高了,也壯了。”
丈夫的身形,她再清楚不過了。
可以說周華成有哪怕一絲一毫的改變,都逃不過她的眼睛。
說完話,又是久久的沉默。
安靜中,周囡囡和犁頭草小聲的說話聲尤其明顯。
“姐姐,媽媽是不是被嚇哭了?”
“小草別亂說,媽媽纔不會被嚇哭。”
周華成的目光從王冬雪的臉上往下移動,落在姐弟倆身上。
“囡囡,小草,快叫爹。”
王冬雪反應過來,慌忙擦去眼淚,將抱着自己的兩個孩子往周華成那邊推。
可惜兩個孩子因爲沒有父親,對母親的依賴感尤其強,再加上此時周華成的樣子着實有些嚇人。
於是,即使王冬雪將兩小的手扒拉開推過去,周囡囡也沒有去看周華成,而是拉着犁頭草的手直接往堂屋跑。
“爺爺,奶奶,有壞人來咱家了!”
聽到兩小的聲音,王冬雪面上有些不好意思,訕笑道:“他們倆有些認生,等你們熟悉了就好了。”
周華成十分理解地點頭,看着她的目光深邃:“我曉得,這幾年,辛苦你了。”
眼看着夫妻倆好像要把話在院裏說完,還沒喫上晚飯的周明達不幹了。
他手裏拿着周華成和刁老的行李,用力抻了抻,抱怨道:
“小叔小嬸,你們倆有什麼話能不能回屋裏說去,我還急着回去喫晚飯哩!
再說了,你倆有情飲水飽,不冷也不餓的,老爺子可受不得凍,忍不了餓。”
聽到周明達的話,周華成連忙扶日刁老,一邊往堂屋走,一邊跟給第一次見面的二人介紹道:
“冬雪,這是爺爺,爺爺,這是我媳婦冬雪。”
王冬雪看到刁老的第一眼,也愣住了。
她也是第一次見到如此高壯的“老爺爺”,回過神來後立馬問好:“爺爺好,我是冬雪。”
刁老甕聲甕氣嗯了一聲,隨後從身上掛着的鹿皮口袋裏掏出一個老銀鐲子,遞了過去,“見面禮。”
王冬雪看了周華成一眼,見他點頭後,才雙手接下。
就在她剛接下銀鐲子時,堂屋裏坐着烤火的人被周囡囡姐弟倆拉了出來。
桂花嬸子看到周華成的一瞬間,就認出了自己的老兒子。
老母親的反應比起王冬雪可力竭多了。
桂花嬸子踉踉蹌蹌撲出堂屋,抓着周華成就是一頓捶。
“你個報應崽,你還曉得回來啊!你怎麼不死在外頭啊……老孃生你養你二十年,給你討婆娘,還要幫你養崽養女,我就欠你的是吧!”
周華成見親媽一邊打着自己一邊哇哇大哭,心裏十分難受。
“媽,兒子不孝順,讓你和爹擔心了……你要打要罵,我都認,你別哭,傷身……”
說着話,他目光看向站在堂屋大門前的村長大叔。
爹也老了好多。
這時,反應過來的周家大房和二房也跑了出來,周建軍和周愛黨接過周明達手上的行李,向刁老問好。
楊桃花和吳秀娟則一個去攙扶桂花嬸子,一個站在王冬雪旁邊。
村長大叔拿着煙槍的手止不住地抖,翻找菸絲出來,幾次塞不進煙鍋裏。
他見自家老婆子仍在大喊大哭,再也忍不住厲喝一聲:“都別哭了!有什麼事進屋裏說!”
一家之主發話,所有人都聽令各自忙碌去了。
王冬雪拉着周囡囡姐弟倆進屋前,不捨地看了周華成許久,在接收到對方安撫的眼神後,才牽着孩子回屋去了。
周華成扶着刁老緊跟着村長大叔和兩個哥哥進了堂屋。
幾人一一落座。
桂花嬸子平復好心情後,從廚房端來了紅糖水倒給周華成和刁老,就連周明達也混到了一杯。
他也不管水有多燙,仰頭喝下去,燙得直吐舌頭,說道:“老爺子,二爺,伯伯叔叔們,我先回家去了,我爹媽那邊還在等着呢!”
桂花嬸子聞言出聲挽留:“你回去報個平安再過來,等下跟你小叔叔一起喫晚飯!”
她說話的時候,周明達已經跑到院子裏了,“二奶奶,我就不吃了,小苗還在家裏等我,她肯定給我留了飯的,你們一家子團圓,我不湊這個熱鬧了!”
言罷,人就躥出了院門。
堂屋裏燃着兩個炭盆,再加上一大杯紅糖水下肚,周華成和刁老二人都熱了起來。
周華成本就是家裏爹媽和兄長們寵着長大的主兒,再加上又回到了自己家,說了句熱,就把外邊的皮毛外衣脫了。
刁老本來還拘束着不敢當着周家人的面脫衣服,還是周華成見自家親媽去了廚房,堂屋裏盡是男人,才幫着把厚實的毛皮外衣脫下。
去了臃腫的皮毛外衣,刁老壯碩的身材更加明顯了。
村長大叔仔細打量着刁老的面容,實在不敢相信,眼前這個壯漢竟然比自己年紀還要大。
他沉吟片刻,脣瓣囁嚅了好一會兒,纔開口說道:“老爺子……你看我叫你刁叔成不?”
村長大叔說着撓了撓頭,這聲叔,叫得他真是太彆扭了。
此情此景,不禁讓他有些羨慕起沈老爹來。
畢竟沈老爹本來也該稱呼周老爺子一聲叔的,但因爲周老爺子不願自己被叫得那麼老,於是與沈老爹兄弟相稱。
看着中年人面容的刁老,村長大叔做了好一番心裏建設,才把那聲“叔”叫出口。
刁老坐在堂屋的靠背椅上,銳利的目光先將堂屋裏周家的男人們都掃了一遍,隨後大手一揮,說道:
“那你就叫我一聲叔好了,至於你們兩個小輩,直接叫我刁老就行!”
按理來說,周建軍和周愛黨應該是隨着弟弟周華成稱呼刁老爲爺爺的。
但刁老想着他只認了周華成一個幹孫子,再加上日後還要周華成給自己養老送終,便不佔周家人太多便宜了。
不過他們雖然不叫自己爺爺,卻也是小輩,身爲長輩,見面禮還是要有的。
於是刁老又從鹿皮口袋裏掏了掏,摸出兩個袁大頭來,在掌心裏掂了掂,說道:
“這是給你們兩個小輩的見面禮,別嫌少。”
周建軍與周愛黨二人對視一眼,轉頭又去看村長大叔。
“刁叔,這太貴重了,而且他們也不小了,見面禮就算了吧……”
他話還沒說完,就見刁老直接將袁大頭塞進周華成手裏,絡腮鬍子下巴一揚,說道:“華成,給你兩個弟弟送去。”
村長大叔還要再說話,才張口就被刁老堵了回去。
“不要就是看不起我老刁頭!”
周華成跟了刁老快三年時間,自然知道他這位老爺子是個霸道性子。
說一就是一,說二就是二,不允許人忤逆。
於是他只能拿着倆袁大頭,送給兩個哥哥,一人一枚。
周建軍看着手裏的袁大頭,剛想開口,就看見自家小弟一邊搖頭一邊朝自己使眼色。
無奈之下,他只能把手裏的銀元收好。
這東西現在可不能叫外人瞧見了,不然肯定得出事!
唉,自己都是爺爺輩的人了,居然還能收到長輩給的見面禮。
真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